第九章
现在,谭振衣已被五花大绑,抛在地上。他那柄生了锈的铁剑也被斜插在离他丈外的沙土中。 他今天竟连连失手。 龙虎十八强只剩下了十人,他们最终虽然制住了谭振衣,但人人已骇得脸色苍白,到现在还没有回转过来。 十个人十九只眼睛恶狠狠地盯着谭振衣。 有三角眼、鱼泡眼、斗鸡眼、绿豆眼、细长眼、牛眼,也有漂亮的凤眼,更有一只独眼。 眼中有嘲弄、痛恨、鄙夷、悲愤、轻蔑和遗憾。 但十人并没有杀他,因为他们“是来试探他的身手,而并不是杀他”的。 龙虎十八强终于走了。 四野一片寂静,谭振衣忽然睁开了眼睛。 目光敏锐,如电一般明亮慑人。 他的耳朵恢复了敏锐,百余丈内的任何声音听得清清楚楚。 他忽然翻身站起,双臂一用力,绑缚尽断。 身影一晃,丈余外的铁剑已入手,随即回归在背。 一刹那间,他又恢复了他的灵敏如豹、冷静镇定、无所畏惧。 他没有变。 一点都没有变。 依然是那个独来独往、纵横江湖、令人闻名胆丧的孤星之剑。 他的手稳定如石。 他的意志依然是那么坚毅如钢铁,一旦决定了什么,便永无更改,一往无前,百折不退。 他向四周细一观察,已知道龙虎十八强是往哪个方向走的。 他天生有一种猎狗般的敏锐触觉。 他立即向龙虎十八强追踪了下去,毫无犹豫。 他的动作敏捷如狸猫,他的触觉异常警醒清晰,他的行动如迅雷,思虑如老猎手。 他已变得更为成熟,更为老练。 他刚才的一再失手显然是装的,是演给龙虎十八强看的。 赵飞龙、张天虎二人躲在他脚下的泥土中,凭他绝顶的听觉,早就发觉了。他只是故作不知,故作落入赵张二人的暗算之中而已。 他为什么要演戏呢? 为了演戏,他竟宁肯忍受龙虎十八强的侮辱。 他为的又是什么? 难道他灵敏的鼻子已嗅到了什么? ****************************** 被孤星之剑追上的人,没有一个逃得脱的,所以龙虎十八强虽然多绕了三倍的路程,但仍被谭振衣跟到了落花庄。 见到了“落花庄”三字,谭振衣并没有吃惊,因为这本就是在他的预料之中的。 但进了落花庄后,他却吃惊了。 落花庄看似富丽堂皇,其实玄机暗藏,每一条道路,每一座假山,每一幢楼宇,每一个花坛,每一片树叶,每一颗石子都可能是机关要害,一个不慎,都有可能给你带来致命的一击。 果然不愧为天下第一庄!武林龙潭虎xue,莫此为甚。 但谭振衣毫无惧意,他如风一般地飘了进去。 龙虎十八强一进了庄,便从腰中取出腰牌,每过一道院门,都有人细察腰牌,才予放行,防备之森严周密,毫不亚于皇宫内院。 ——一个人的住处如此备,只有一个原因可以解释,那就是这个人有野心,大野心。 ——只有有野心的人才用得着防备别人。 谭振衣身躯如无形的飞鹰、透明的灵猿,穿房越屋,没有人发现得了他。 他直跟着龙虎十八强过了四道关卡,悄悄接近了落花庄的权力中心。 那是一幢精致小巧的小楼。那自然是司马微尘的寝所,也是整个大阵势的枢纽所在。 龙虎十八强在小楼前被人拦住了。 拦住他们的人是“*”风在天。风在天在低声询问什么,赵飞龙与张天虎则恭恭敬敬地回答。 过了一会,风在天忽然眉头一皱,疑惑道:“孤星之剑连庄主都无法自信必能胜他,凭你们十几块料,怎么可能制得住他?” 赵飞龙道:“但谭振衣确实被我们……” “不可能!”风在天断然道:“纵使他是只病猫,你们也绝不会是他对手……你们回来时,有没有发现有人跟踪?” 赵张二人情不自禁都向后瞧了一眼,道:“没有啊,我们一直很谨慎的。我们从苦水井、回头坡、黑水潭绕了一个大圈回来,路上没有发现半点异象。” 风在天道:“谭振衣若跟踪你们,凭你们几块料觉察得出来么?” 赵飞龙尴尬道:“但我们明明……” 风在天不待他说完,突然掠身而出,到了附近的一棵松树前,将一株斜逸出来的松枝向下一拉。 谭振衣顿时觉得不妙,他那奇异的野兽般的感觉又在向他发出警告了。 但他还没有弄清危险来自何方,面前的石雕飞檐忽然翘了一翘,撞到了自己的手臂,竟然叮铃铃响了一声,显然飞檐内空,悬有铃铛;同时也觉得脚下一动,屋竟似向上抬了一抬,遇到压力,抬不起来,屋下便发出咚咚两声响。 谭振衣面色一变,一刹那间,他已明白了风在天拉那松枝用意所在。 原来那株毫不起眼的松枝控制着附近的测敌机关,只要一拉动松枝,周围所有隐秘处的探敌机关都会发动,教来敌无隐身之所。谭振衣若躲在别处,一样也逃脱不了被探出身形的命运的。 既被发现,藏已无用。 谭振衣立即飘身而出。他不但剑法举世无双,轻身功夫也是天下罕见的,只微一晃身间,身影已恍如幽灵鬼魅一般,悄无声息地滑到了风在天面前。 龙虎十八强骤见谭振衣出现,惊骇欲绝,一时不知是该进攻,还是该退走。 风在天刹那间也感心头一寒,只觉得谭振衣的两只眼睛象是两把刀一般,直刺入自己的心底深处。 他已无法逃避,他只有挺住。 他竭力收敛内心的惊惶,竭力使自己镇定,道:“谭少侠是来找庄主的么?庄主不在庄中,请谭少侠改天吧。” 谭振衣好似没有听见他的话,一字字道:“司马微尘在哪里?” 他语音平平地,没有厉声喝叱,也没有虚言恫吓,但风在天心头却突然升起一股无法言喻的恐惧感。 自从风在天出道以来,他便从未遇到过这么强的敌手。他从来只有使敌人感到胆寒。他常常从敌人眼中看到各种各种的神色:恐惧、哀求、慌乱、呆滞。 但现在却例外了。 现在恐惧的人不是他的敌手,而是他自己。 十六年来的第一次,唯一的一次。 但他只有保持沉默,他不敢开口说话,因为他怕自己一开口就会崩溃。 谭振衣双目紧紧盯住他,一眨不眨地盯住他,周身忽地放出一股强大绝伦的杀气来,双目中也渐渐闪出了寒星,愈来愈大的寒星。 风在天心中的惧意愈来愈盛。 谭振衣突然出手。 不是向风在天出手,而是向惶惶不安立于两侧的龙虎十八强出手。 孤星之剑,向不空发! 剑光闪,闪如流星飞絮、轰雷闪电,没有人躲得开它的一击。 听不见剑声,看不见剑影,只有剑光,死亡的冰凉的剑光。 剑光如电一般地没入了十人的咽喉,又电一般地归入谭振衣的后背。 十人双目出,身子僵滞,喉头被洞穿,鲜血自前后颈如箭一般标出。 十人已无活口,目中都露出了惊惧之色。 他们的魂已飘往天国,但他们仍不相信“孤星之剑”的剑竟是这么快! 这简直是死亡之剑。 没有人闪得开,没有人躲得了,也没有人挡得住的死亡之剑。 过了良久,十人的尸体才倒下,不甘心而又绝望无奈地倒下。 他们本来就是杀手,杀手总是生活在生存与死亡、现实与虚幻交织的地狱入口处的。他们总是在杀人,以杀人为乐,因此他们总也有一天会被人杀。 这是谁也不会怀疑的道理! 玩火者必*;捕蛇者多死于蛇;善泳者溺于水;猎人死于虎狼之吻! 因此,杀人者,人亦恒杀之! 世间事就是这么现实,这么残酷,这么令人想不通,而又这么矛盾和谐地存在着。 谭振衣的目光转移在风在天身上,风在天已不敢动。 风在天貌似粗鲁,其实却是个聪明人,他知道在孤星之剑手下,他是根本没有任何机会的;而且他知道,谭振衣并不是个仁慈的菩萨,他是带着满腹悲痛、满腔血仇出现江湖的,他说要拧下你的脑袋,就绝不会只是拧下你的胳膊。 所以他不但没有出手,甚至连动都没有动一下。 ——在孤星之剑剑下,同样也是逃不了的。 风在天是个聪明人,聪明人总是很少吃苦头的。 谭振衣盯住他的眼睛,一字字地道:“司马微尘在哪里?” 这次风在天立即就老老实实地答了,道:“在秘室里。” “秘室在哪里?立即带我去!” “是。” 风在天比猴子还听话,立即就乖乖地带他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