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刚说完这句话,谭振衣背部肌rou突然绷紧。 他感到身后已来了一个人,这个人身上带着满腔的杀气。 这自然是个可怕的人,想杀他的人。 但谭振衣眼中并无畏惧,只是有看疑惑,深深的疑惑! 只因为这杀气很熟悉!很久很久以前他就已经接触过这杀气! 他绝不信在这里还可以碰到这种杀气。 *************************** 谭振衣不是杀手,不是刺客,但他却比杀手更杀手,比刺客更刺客。 他象刺客,象杀手,并不是说他比刺客、杀手更冷酷无情,更残忍坚韧。 而是说他对敌时很象杀手,高级的杀手,第一流的刺客。只要他与一个人对过阵,他可以不必看那人的面貌,甚至身躯,但多少年以后,他再跟那人对阵,仍然可以立即认出对方来。 他凭得就是杀手间那种奇异的感应,如野兽般灵敏的触觉。 每一个杀手都有杀气,但每一个人杀人的时候杀气都不同。 不但杀气的强弱不同,范围不同,而且杀气的正邪也不同,角度、气势、风范,虽有大同,更有小异。 一个久经战阵、奔波江湖、经常被人追杀和杀人的人就能分辨每一个人这大同中的小异。 就根据这点滴细微的小异就可以知道来的人是谁。 谭振衣无疑是个久经战阵、奔波江湖的浪子,他经常被人杀,他经常杀人,他从被杀与追杀中练就了这种奇异的本领。 他还是一个武功莫测的高手。 武功高的人通常头脑都极清醒。 头脑清醒的人记忆力也定不会差。 所以谭振衣立即想起了这个人。 谭振衣瞬时间只觉周身的热血都往上涌。 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忍住自己不回过头去瞧一眼。 但不敢去看,并不是不想去看。 他不敢去看,只因为他绝对绝对不相信感觉到的是真的。 他宁愿认为这是在噩梦中。 他宁愿从噩梦中惊醒,宁愿惊出一身冷汗来,也不愿见到这个人的脸。 这至少比面对现实好,至少要好过一千倍、一万倍,甚至可能还不止。 这时候,就算有道巨雷向他打来,他也不想闪避;天上落下刀剑来,他也宁愿挺着。 就算有刀剑落下,焦雷轰顶,他也认为比现在好得多了。 至少一死之后,眼不见,耳不听,就不会有任何烦恼了。 但现在他偏偏要面对这个事实。 他偏偏回避不了这个现实。 他倒底见到了什么? ******************************** 谭振衣来自一个古老神秘的家庭,古老的大家族。 他的家深隐在一座幽静安谧的小山坡上。在他家的周围,是一些热情而爽朗、开放而活泼的苗家男女。 所以他不但有大家的气派、少爷的气质,还有苗家的热情、纯朴。 只因他少时本与苗家少男少女玩在一起,自然深受他们的感染。 在一个夕霞满天、落日如金的美丽而恬静的傍晚,在他家后院山坡的那条清澈的小溪边。 四周蝴蝶飘舞,百卉争艳,他挽着裤脚、cao着网兜在小溪中捞捕鱼虾。 那时他正天真热情。 他清楚地记得,那时他只有十六岁。 他正专心致志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忽然山坡后传来一阵清亮柔美的歌声。 歌声越过山坡,越过树丛,直灌入了他的耳朵。 他一听之下立刻就迷了。 他的眼睛向歌声传来处看去。 他立即就看到了她。 那是一个陌生的女孩,他从未见过的女孩。 这一带的女孩没有一个他不认识的。 所以他立即就走了过去,问道:“小姑娘,你是谁?” 那女孩的脸立刻就羞红了,红得很好看,妩媚而清丽,就象从树上刚刚摘下的红苹果,还带着清新的青春的气息。 那一天他们就相识了,结成了好朋友,很好很好的朋友。 那女孩就叫纪阿紫,是新近两年搬来的,从遥远遥远的无量山搬到了这里。 三年后,那女孩成了她的妻子,第二年,他们就有了个同纪阿紫同样可爱的女儿。 再三年后,他家就遭到了厄运。纪阿紫死了,家里所有的人都死了,只有他一个人逃了出来。 奔波江湖的六年来,他没有再找过其他的女人,连想都没有想过。 想起的就一定是纪阿紫。 他以为这一生永远也不会再见到纪阿紫。因为她已经死了。 但偏偏来的就是纪阿紫,他以全部的身心倾注进去的钟爱倍极的纪阿紫。 他不敢相信,他不愿相信,他绝对绝对也不会相信。 这个人难道真的是纪阿紫吗? ********************************* 谭振衣怀着最后的希望艰难地缓慢地转过身来。 他只希望自己的判断错了,他只希望自己训练成的野兽般的触觉第一次失灵了。 但偏偏他的判断没有错,他的触觉也没有失灵。 站在神殿门内的女人正是纪阿紫。 纪阿紫就是那娇媚入骨的女人。 她的脸上不再有天真,目中不再有浪漫,她脸上的笑容就象是蛇一样。 一条钻入人心灵深处的毒蛇一样。 谭振衣觉得眼睛发花,有如站在雾中,他拼命睁大眼睛。他面前的女人忽大忽小,忽远忽近,也象站在雾中,脸上的神情越来越朦胧模糊,渐渐地变得陌生了,变成了一个他从未相识的人。 这时候正是袭击谭振衣的绝佳时机,立于谭振衣身后的司马微尘为什么没有动? 他是有着难以言齿的苦衷还是冷眼等待着什么爆炸? 谭振衣的脑中嗡嗡直响,一个头有几个那么大;血液凝滞,身心疲软,四肢冰凉。 他全身也一动都不能动,只有英俊的嘴角在微微抽搐。 他就这样站在噩梦中直站了几顿饭时分。 他觉得面前的高山一点一点地坍塌,神圣的影像一点一点地褪色,他的心也一点一点地往下沉,沉入无底的冰冷的漆黑的永无止尽的深渊之中。 他已说不出话,他浑身僵冷,头顶如焦雷轰炸,他的神经已迟钝到极点。 过了良久良久,他的头脑中才流入一点意识。 “你是阿紫?” 问出这句话,语音的嘶哑与虚弱连他自己也听不出是自己的声音。 他只觉得那是一个来自远古的声音。他不是说话者,而是一个旁听者,在听旁人说话。 纪阿紫笑了,残酷地笑了:“你没有想到吧,我还没有死。我还等在这里,看着你怎样一步步挣扎着走向死亡。” 谭振衣涩声问道:“你为什么要这样?” 纪阿紫目中露出了怨毒与怒火: “仇恨,当然是为了仇恨。” “我不懂。”谭振衣道。 他确实不懂,他们是恩爱夫妻,他们之间会有什么仇恨。 “你当然不懂。”纪阿紫道,“只因为仇恨并不是来自你,而是来自你的上一代,你的父亲。你知不知道,在山西老窖沟有一个姓纪的门派?” “听说过,那是少林旁支,专擅暗器与飞钩。听说在十六年前就被仇家灭了。” “不错。我就是纪家门的。但你知不知道,灭了我纪家门的仇家是谁?” “谁?” “谭万山!” 谭万山?! 谭万山就是谭振衣的父亲。 也是武林中那个神秘古老的大家族的掌门。 一刹那间,谭振衣什么都明白了。 他不觉得愤怒,只觉得悲凉,一种至深入骨的无可奈何的悲凉。 为自己悲凉,为纪阿紫和他们的女儿悲凉。 现在纪阿紫无疑是找他报仇来了,六年前谭家古堡莫名其妙的劫难无疑也是他那个看似纯真无邪的妻子带来的了。 但他还是想证实一下,道:“六年前的大劫难,是不是你一手捣的鬼?” 纪阿紫放肆地大笑道:“这还用问,除了我还有谁?为了弄清你谭家堡的一切机密,我忍辱负重在你家整整呆了四年。” “那兰儿呢?你把她弄到哪里去了?” 兰儿就是他们的女儿。 纪阿紫目中突然喷出火来,一种歇斯底里的疯狂可怕的火,一种彻底狠毒残忍的火:“她也姓谭,所有姓谭的人我都要杀。” 谭振衣的目光已收缩。 他知道自己没有听错。 他再也想不到天下有这么狠的母亲。 那简直已不能叫“母亲”,母亲是两个圣洁而光辉的字眼,那只能叫豺狼。 他觉得周身的血液都沸腾起来,他几乎已控制不住自己,几乎是在狂吼着叫道:“我也姓谭,你也来杀我吧!把你那雪白的双手掐在我的咽喉上吧!” 说着他就向纪阿紫扑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