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朝朝暮暮
“过来,让舅舅抱抱!” 广武侯府之内,张韬伸出双手作拥抱状,不停地逗着外甥卞壸。不曾想小卞壸双眼中露出疑惑的表情,转而看向身边的小meimei,口中“咿呀”“咿呀”地乱叫着,口水撒了一身。 “这是你小舅父!” 张柔蕙见到儿子一脸鄙夷,不由对着张韬苦笑道:“小郎,壸儿还小,许是再过些日子就能说话了。” “这个外甥,敢情跟小舅不亲啊。”张韬尴尬地是擦了擦鼻子,自我开解道。 “妾身听说小郎当初快到两岁还不会说话呢,到底是不是真的?”鲜于氏抱起自家女儿,见到张韬吃瘪,忍不住出声问道。 “怎会不真!我还记得那时候怎么逗他,他都是一副严肃的脸庞,连一丝笑容也无。” 张柔蕙抿嘴笑道:“原本有太子的前车之鉴,还以为小郎也是个痴儿,谁又能想到短短几年后,小郎变得如此聪慧?” “姊姊,你就不用再说我的糗事了吧?那些事情小弟都忘得的差不多了。” 他说着便去捏着卞壸的小脸蛋,却被小孩子撇过头去,钻进了mama的怀中。倒是一旁的小女孩敞开双手,一副求抱的样子。 “哟,还是我这小侄女对我好!”张韬哈哈笑了起来,顿时撇下卞壸,将侄女张馨抱在怀中。 “二嫂、姊姊,小弟观你们整日带着孩子,实在是累得慌。想要出趟门,也只能将孩子放在摇篮里,着实不便。所以小弟特地制作了一辆小推车送给你们。” “小推车?” 张韬以目示意虞圆,又转脸对着鲜于氏身后的七扣道:“还请七扣jiejie与阿圆一起出去推一下。待会见到了,可别夸小弟就行了。” “小郎,数月以来,承蒙你的照顾,姊姊如今身体好了许多。你现在做什么事情,姊姊也不会吃惊的。我张家有你这般人才,崛起是早晚的事情。” 张柔蕙有些郑重地看向张韬:“但姊姊还是那句话,切莫玩物丧志——” “得了,东西还没见到呢,这又劝上了。你就是夸我两句也成啊!” 张韬急忙打断张柔蕙的话,苦笑道,“你是不是又要说,这些东西都是奇技yin巧,始终上不了台面。男子汉大丈夫,始终还是要走文武二途,对不对?” “哎,姊姊是忠言逆耳,也幸好你年龄尚幼,未来的事情谁也说不准。”张柔蕙见到幼弟有些排斥,当下也不再多说。 七扣与虞圆一人一辆推着小推车走了进来,却是之前张韬为了给二嫂和jiejie一个惊喜,特地留在院外。 张韬指着手推车道:“带孩子是个苦差事。不过有了这辆婴儿车,可省了你们不少麻烦。” 别看这两辆手推车只是竹篾制作而成,全身却相当柔软轻便。鲜于氏见了,当下便跃跃欲试,将自家闺女放在了推车之上。 那推车两侧四个车轱辘乃是木头所制,外圈包裹着一层厚厚的麻布,在推动之前并无多少震动,喜的鲜于氏忍不住在院中推了两圈,对着张韬道:“小郎,却不知你这脑袋是怎么长的?看这车也并不繁琐,为何之前便无人做出?” 以往带孩子,要么放在摇篮之中,要么便只能抱着。若是想要带孩子出门,可是千难万难。稍微抱一会就累了。也幸亏张府是大户人家,身边有丫鬟侍候着。换成一般人家,带孩子的苦楚真不足为外人道也。 “小弟也是机灵一动,才想起了这个法子。”张韬揉了揉鼻子,老脸不自觉间红了起来。心中暗想,我这不是总结别人的经验么。真若是我自己想的,怕是无论如何也是想不起来的。 张柔蕙却是将卞壸交给身边丫鬟,前后将车的状况都瞧的仔细了,方才叹息道:“小郎,你有心了。” 自从二月初从济阴来到洛阳省亲,不知不觉间已在张府待了小半年。这段时间里,自己一日两餐都是眼前的幼弟所安排。 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觉得自己这弟弟才是哥哥,而她作为姊姊,倒更像个meimei需要对方的照顾。 开始身子骨有些瘦弱,经过这段时间的调养,她渐渐觉得自己精气神开始足了起来。 只是,女人家嫁出去以后,夫家才是家,娘家只能是亲戚家了。今日收到家中来信,夫婿卞粹不日即将前来洛阳。 她知道,自己是该回去了。 济阴与洛阳虽近,下次再想回来又不知何年何月。 想起幼弟所做的一切,她即是欣慰,更是不舍。她不想坏了兴致,当下故意岔开话题道:“小郎,‘鹊桥仙’中那首《鹊桥仙》是你写的么?”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渡。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张柔蕙轻轻吟了出来,忍不住叹了口气:“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这一句不知道尽了多少女儿家的心思,也亏你想的出来。” “可不是么。自从那日无意中听到这首《鹊桥仙》,着实让妾身吃惊异常。”正在此时,崔氏从院外走了进来,接着张柔蕙的话头说了起来。 “见过嫂(大)嫂!” “都是一家人,还客气什么。”崔氏走到小郎身边,柔声道:“你这《鹊桥仙》可是化用《迢迢牵牛星》?” “迢迢牵牛星,皎皎河汉女。纤纤擢素手,札扎弄机杼。终日不成章,泣涕零如雨。河汉清且浅,相去复几许?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 张柔蕙道:“相比于《迢迢》,《鹊桥仙》哀而不伤,反而多了几分乐观。男女之情原本便该这副样子。” 她抬起头看向张韬,缓缓道:“小郎,姊姊有一个不情之请,还请你莫要推辞。” “姊姊何必如此见外?你我一母同胞,我的就是你的,只要小弟能够做到的,姊姊尽管说。” “你姊夫不日里即将到达洛阳,到时候姊姊希望你能在‘鹊桥仙’宴请他。” 张韬恍然间有一丝明悟,当下轻声道:“我以为是什么事情,至于让姊姊如此请求。等姊夫到了,我与大哥二哥一起在‘鹊桥仙’为他接风洗尘!” 之前自己与大哥张祎一起前往冤句探听卞粹出仕的意愿,对于前来洛阳做官,姐夫是抗拒的。 这段时间与姊姊相处以后,他逐渐明白了其中的缘故。姐夫卞粹身上,有着读书人固有的傲气,加上兖州整体排斥司马氏的风气,很多士子都以出仕为耻。可是不做官,就很难振兴家族,尤其是像济阴卞氏这样的三流家族。 除了这个原因,卞府老太君年纪也逐渐大了起来。所谓“父母在,不远游”,再加上他夫妻俩成亲未久,正是你浓我浓的时候,也舍不得就此分别,独身一人外出做官。 然而姊姊这次前来洛阳,许是心有所感,却是想要自家夫婿出来做官了。 ——〇〇〇—— 朝堂之上,司马炎看着诸多大臣纷纷变成了锯嘴的葫芦,心中不由一阵苦涩。眼看着就要下朝,却没有一个人提起那件事情。 什么东家里长西家里短,朕想知道的难道就是这些狗皮倒灶的事情么? 可是大臣们不提,他却不能主动提起。司马氏取代曹氏,已经丢掉了一个“忠”,就不能再丢掉“孝”字。否则的话,他司马炎又何以治天下? “桃符性急,而汝为兄不慈,我若遂不起,恐必不能相容。以是嘱汝,勿忘我言!” 此时此刻,耳边不由响起母亲文明皇后临终之语。在母亲的心中,自己这个大哥做的应该是不合格的吧。可是自己难道真的就一无是处,以至于母亲直到临死前也要念念不忘? 司马炎只感觉内心有一块石头堵在胸口,几乎喘不过气来。 从内心上说,对于齐王这个弟弟,他内心既敬且怕。当自己与何邵、羊琇、诸葛靓等人一起在洛阳城飞鹰走马的时候,这个弟弟已经开始刻苦读书。 齐王从小就表现出聪慧过人的一面,连爷爷宣帝司马懿也对他高看一眼,一力主张过继给大伯继承长房的香火。 可以这么说,几乎在任何方面,这个弟弟都压了自己不止一头。 论书法,齐王擅长行书、楷书,尤其是他的楷书,京洛学子争相模仿以为师法;论品德,这些年来,齐王处世以礼法自持,所做的每一件事情从来不违背礼法;论个人魅力,自己虽是皇帝,在皇室中的号召力却不如齐王远甚。 生活上,齐王只有一妻二妾,而自己却耽于声色,后宫多过万人。对于这一点,他不是不知,而是实在做不到“克己复礼”那一套。 朝堂上,这些年也多亏有这个弟弟的支持,他才能在本家各大强支以及各大世家的挤压下,得以开肇基业并在短期内安顿好一切。 可惜造化弄人,事到如今,他又能怎么做呢? 只要齐王愿意就藩,他宁愿给予这个弟弟超越前人的荣耀。也只有齐王就藩,他才能得以周全兄弟之情。 他只希望,事情不要走到最后那一步。 这些年来,他还没有擅杀过哪位大臣,他不希望自己的手上第一个所沾染的,就是兄弟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