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我不做人了
“爸。” 韩卫国的一声爸,让老人的眼眶红了。 他看向四周的惨烈景象,在路上也已经听到吴迪所说的,要是任由韩卫国这么直播下去,JJ市所有人都要被洗脑成邪神的狂信徒。 要是到了那个时候,什么都完了。 老人冷着心肠:“韩卫国,原来你还认我是你爸啊。” “那我问问你,我以前最常跟你说的话是什么。” 韩卫国沉默了一会,道了一句。 “今天的好日子是党给的,韩卫国,你以后要成为党员,听党指挥,跟着党的脚步走。” 老人眼眶里面有泪水在流淌:“你入党的那天,家里吃的什么你还记得么?” 韩卫国点了点头。 “爸你去买的,买了两斤猪rou,买了半只鸡,还买了一瓶酒。那天晚上吃的两荤两素,还有酒喝。” 老人表情痛苦,继续问他。 “那天我跟你说的什么,你又记得么?” 韩卫国默然许久,点头。 “你说成了党员,就不能丢党员的脸,要用最高的标准要求自己。要为人民服务,做好事,做实事。” 老人没想到韩卫国还记得,他目中老泪纵横,恨铁不成钢地骂道。 “那你入党还不到三年,做的又是什么事!” “那你现在做的又是什么事!” “我这辈子是穷是苦,但脊梁骨还没断过。你呢!你的脊梁骨什么时候被打断了!” “党员,什么时候投奔了这些歪门邪道,帮着这些妖魔鬼怪对付我们自己人了?!” 韩卫国忽的惨笑了起来,然后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大。 他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 “爸,当年的事我没跟你说过吧。” “今天是最后一天了,我就说个明明白白好了。” “那是在大学的时候。” …… 刚入学的第一天,韩卫国就收到了班主任的任命。 “韩卫国,你入学的成绩最好,以后就由你做班长了。班上的补贴申报什么的都由你来记录,这可是大事,你得好好地负起责任来。” 他也决心把班主任托付给他的事情做好。 学校里发的补贴都是国家发钱,他决定要认真对待,不能让国家蒙受损失。 很快年级里面就发下来了贫困家庭申请补贴的通知。 韩卫国看了一下名额,一个班才只有两个。 他妈在他小时候就去世了,他爸又是军队转业回来,靠给人做苦力维持生计,日子过的很是艰辛。 他家的条件差,但班上还有不少比韩卫国家里条件还差的同学。 韩卫国考虑了很久,决定自己趁着课余时间出去做点体力活来赚学费,补贴名额他就不报了,把机会让给那些同学好了。 很快,班上的申请名单就出来了。 韩卫国看到了一个人的名字,觉得很有些奇怪。 那个人家里的条件明明很好,平时的吃喝用度都绝对不缺,甚至连尼龙大衣都能好几件换着穿。 这样的人也来申请补贴?真是有点过分了,国家不会给他的。 当时的韩卫国是这么想的。 但过了一个多礼拜,补贴发放的名单下来。 韩卫国当时就愣住了,那个人的名字赫然就在上面。 但他当天上课的时候还看到了,那家伙在炫耀他脚上的新皮靴!那一双靴子的价钱比韩卫国一个月的生活费都多! 韩卫国义愤填膺。 他觉得肯定是学校不知道这个人的情况。 于是当天,韩卫国去找到了年级主任,跟他说明了情况,希望能在名单上再考虑一下。 但他不知道。 那个人是学校某领导的远房亲戚。 这次的谈话被人知道了。 当时没出什么事情,之后几年也没有。 直到毕业的那一年。 毕业结果分配出来了。 其他的同学都留在了大城市里面。 但当时的学生会会长,学校最优秀的学生韩卫国,被以“支援偏远山区”的理由分配到了一个山沟里。 …… 他还很天真。 天真地认为这是真的,真的是偏远山区需要自己。 或者说……他不敢去想,不敢想象自己是遇到了学校领导们的打压。 当时他已经有了一个女朋友,叫相千云。 他们的感情很好,没有出现很多人遇到的情况,相千云是个善良的女孩,她放弃了原本的好工作,甘愿跟着韩卫国一起去山沟里。 “山沟里一点都不苦,跟你在一起就好。” “嘻嘻,咱们一起把那里建设好,弄得鸟语花香的,然后一起得表彰。” 得到了相千云的承诺,韩卫国心里也是幸福满满,于是他们两个就从此扎根在了那个穷山沟里。 山沟非常穷,最主要的原因是太偏远了,没有路。 想要富,先修路。 他们两个决定给山区修路。 初来乍到,没人愿意跟他们一起干,村民也不相信两个小年轻。 没办法,那就自己干吧。 于是在每天的工作结束后,两个人就扛着沙子和石头,一点点地往山上背。 韩卫国辛苦,相千云更辛苦。 除了背沙子和石头,相千云还得回去做饭,然后翻山越岭地给韩卫国送过来,再跟他一起干活。 韩卫国劝过她,这种粗活不是女孩子该干的。 相千云只是对他笑。 “妇女能顶半边天呢。” “再说了,不跟你一起吃苦,哼,万一你将来发达了,把我忘了呢。” “我可是等着你娶我哦。” 两人就这么干了下来。 三年。 一条路从村子里通到了山外。 韩卫国的面貌变得黝黑。 相千云也变成了黄脸婆。 但两个人比从前还更要恩爱。 村子很快就富了起来,从远近闻名的贫困村,变成了一个富裕的村庄。 按理说这样的政绩绝对是非常好的,足够两个人都被调走了。 但他们很快就发现了不对。 他们提上去的书面报告,仿佛泥牛入海一样,居然没有得到半点回馈,就好像他们已经被遗忘了一样。 韩卫国又提了几次书面报告,还试着催了一下县里面,得到的却始终是公式化的回应。 “再等等。” 等着等着,他们什么都没有等到。 然后有一天韩卫国发现相千云在哭,他吓了一跳,担心相千云是不愿意再跟他在一起吃苦了。 相千云却取出了一份报纸。 “卫国,我今天去县里的图书馆借书,找到一份报纸。” 韩卫国打开来看了,气得几乎要吐血。 他提交的报告赫然被作为基层干部优秀示范被刊登在了报刊上。 唯独有一点,韩卫国、相千云的名字没了,成了另一个人。 韩卫国找了所有的门路,求遍了当年的同学,试图找一个说法。 只有人隐晦地透露给他:“卫国,你得罪人了。” “记得当年的补贴申请么?因为那个,你把那个王八蛋得罪了,他让他亲戚给了穿了小鞋,把你弄到山沟里去了。” “这还不止,他现在凭着亲戚的关系顺风顺水,这次你的功劳被占也是他唆使人干的。他后面有人撑腰,没人会给你出头的。” 韩卫国真的想不到,自己会遇到这样的事情。 他尝试了所有的方法,但得不到任何的帮助。 他心里憋着一团火,甚至想要拔刀把那个王八蛋给杀了,好发泄自己心头的怒火。 但这时候,相千云告诉了他一个消息。 她怀孕了。 这件事冲淡了他们的不快。 他们每天讨论着关于孩子的事情,韩卫国表示要赶快给相千云安排婚礼,他原本是想在调到城里给相千云风风光光地办一场的。 这件事成了他们的头等大事,他们甚至萌生出了在这里安安稳稳过下去也挺好的想法。 但很快,修路的几年过度劳累的恶果浮现了。 当年过度劳累,现在又怀孕,这让相千云的身体状况飞快恶化,她日复一日地瘦削了下去。 去医院检查了,医生说得尽快治,不过得花一大笔钱。 韩卫国好歹算是个基层干部,他应该是有国家保障的。 他觉得还有希望。 但很快他就出离地愤怒了。 他的申请遇到了各种各样的状况,在各个流程被有意无意地卡住了。 人家都顾虑着他得罪的人,这个章拖几天,那个章拖几天。这个领导今天不在,那个领导今天不在。这个部门不负责这个,那个部门也不负责这个…… 等来等去。 所有能借到的钱都花光了。 相千云等不下去了。 她只能抓着韩卫国的手,还是那么温柔地看着他。 天空下着滂沱大雨。 青年韩卫国跪在地上,仰天咆哮,表情狰狞。 …… “我把她葬了。” “那个韩卫国也跟她一起死了。” 韩卫国的目中在燃烧着仇恨的火焰。 “从那天开始,我变成了我最看不起的人。” “我阿谀奉承,贪赃枉法,抓住一切机会往上爬。” “我靠着长相和才华去疯狂追求高官的女儿,尽管我看到她就觉得恶心。” “我答应了她父亲的要求,做了倒插门的女婿。我也从此拥有了梦寐以求的政治资源,以前不管我做了多少事情,他们不愿意,我就一点成绩都拿不到;从那时起,就算我一点事情都没做,天天坐在办公室,都会有不知道是谁的政绩被安到我的头上。” “我青云直上!也就是那时候,我跟爸都断绝了父子关系。 “我留下的纪念,就只有曾经送给小云的戒指。我在它的外面又镀了一层金,放在了新婚的婚戒里面,装作跟我结婚的是小云一样。” “我什么都没有了。尊严,坚持,信仰,爱情……那我就要把我失去的,统统在权力上拿回来。” “我本来以为我这辈子都会这样过去,会倒在追逐权力的道路上,我都已经认命了。” 韩卫国的面上,不甘和执拗的表情浮现出来。 “但我不服!” “贼老天,我不服!” “我这辈子的这盘棋已经下的七零八落,但我没想到在最后,我终于有了把整个棋盘掀翻的一手。” 他的瞳孔中放射出疯狂。 “吾主降临。” “世界毁灭。” “这就是我的报复。” “老天爷,我要……胜天半子!” …… 等到韩卫国说完,老人的目中老泪纵横。 他颤巍巍地走上前去。 “儿子,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你是被人打压的。” “我以为你是耐不住在基层,我以为你是贪图权势去做那些事情……我错了,爸错了,儿子,儿子!” 老人痛心疾首地叫着,一步步地走近了韩卫国。 “儿子,你妈走的早,你是我一把屎一把尿养大的。” “爸错了,爸错了,儿子,爸还认你这个儿子。爸给你赔礼道歉,爸对不起你,爸不知道你的难处。” 韩卫国目光复杂,他摇了摇头。 “爸……你没错。” 老人擦了擦眼泪,继续道。 “儿子,听爸一句劝,回头吧!” “回头,跟爸一起。咱们爷俩平时看看电视,下下象棋,你小时候最喜欢下棋,爸都记着呢。” “爸给你炒菜,炒你最喜欢吃的火腿肠吃,给你煮鸡汤喝,给你夹你最喜欢的鸡腿。爸都记着,爸一点都没忘。” “儿子,回头吧,回头吧!” “爸一把年纪了,爸一个人住着,心里不是滋味啊!爸不要你有什么大出息,爸就想你平平安安的,儿子,回头吧,爸没几天好活的了……” “你忍心让爸死不瞑目么?” 韩卫国的身体颤抖着,身后的触手狂乱舞动。 老人抓住了韩卫国的肩膀。 “儿子!” “回头!” “小云要是还在的话,她也不会希望你变成这样的!” “你们是一起建设的国家,她是爱国的,她不会想要看到你现在这个样子的。” 韩卫国低着头,身体停止了颤动。 他抬起了头,眼中流出鲜血,和他的父亲痛苦对视。 “爸。” 韩卫国的身后,十几条触手上冒出了惨白的眼睛。 他捂住了老人的眼睛。 “我……” “不做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