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79 却非
公元185年初,农历乙丑,京师洛阳突降火患,由先秦权臣吕不韦始建,而后经过不断修缮乃成的皇城南宫,终被一场无名大火,付之一炬。 那风景幽雅、规模宏大的皇家宫殿,在迎来送走无数历史名流、书写又抹去重重往事之后,轰然倒塌,都成了guntang的瓦砾。 在时间里更迭的历史,总让人唏嘘。 比如那却非殿。 却非殿,乃南宫前殿,当年刘秀草创东汉,便是以此前朝旧殿为正殿,后来的正殿崇德,一直到汉明帝时才有。 却非却非,即远离是非,同时也寄望帝王能“却天下之非”,殿名中虽然饱含如此美好的愿景,但自古以来,皇宫之中的是与非,就如这来得莫名其妙的大火一样,从来没有间断过。 事后,大理寺联合廷尉查明,这场大火起于阿阁,烧毁了阿阁内汉室密卷无数不说,整个南宫殿宇倒塌了近九成之多,死宫女阉宦二百余人,伤者不计其数。 皇帝刘宏勃然大怒,下令将那日阿阁内外值守之宫人尽数收押掖庭狱,待择日血祭。 两日后,由久病未愈的太尉邓盛亲领属下户曹,会同太史令王立、老宗正刘宽,于南门外的明堂祭天祈福。 于是,起大坛,枭首血祭宫人九,余者填井。 太史令王立白日观星,至面色苍白,疑惑年前犯镇星於牛斗,荧惑逆行北河,太白守天关,与荧惑会,金火交会,革命之象也,然,紫薇隐现若蒙尘…… 王立不敢明言,跪地叩首以接天宫,遭反噬,口吐鲜血。 邓盛、刘宽左右扶之,王立高呼:“客星犯紫薇,然妖星已成颓势,否极泰来,大汉代代传……” 刘宏喜,皆赏食邑。 中常侍张让、赵忠等闻言,劝皇帝刘宏税田亩以修宫室、铸铜人。于是诏令天下,除正常的租赋照收不误之外,亩税十钱,助修宫室。因太仓、少府皆空虚,又诏发各州郡,取材木文石,悉数运送京师。 此外,刘宏还规定,刺史、太守及茂才、孝廉等所有官吏的迁除,都要交纳助军修宫钱,除授大郡者,要交纳钱二、三千万,这买官之钱,比以往翻了一倍不止,而且新官上任前,必须先去西园讲定钱数,缴纳不起的,画押赊欠。 当时的司隶河内郡人司马直,被朝廷任命为钜鹿郡太守,但他因交不出修宫钱,于孟津自杀,以此死谏汉灵帝刘宏。服毒前他曾怅然道:“为民父母,而反割剥百姓以称时求,吾不忍也。” 然,并卵。 如此,层层剥削之下,百姓怨声四起,对那失火后又日新月异的南宫,人人心绪难明。 接连发生的大事太多,以至于刘诚的丑闻渐渐被人遗忘,甚至,当日里祭天的那三位大人,也没人再太过注意。 太史令王立因病请辞,不允,告假卧病在床。 太尉邓盛本就有旧疾,日渐加重,三日便不能与人言谈,恐怕已时日无多。 宗正刘宽,突发不诊之疾,拖至当年四月十五,卒。 …… 这日前去学府,却是闲人朱儁也在,钱塘侯无精打采,吩咐完学生们温书便自己跑了出来,刚巧在门口遇到刘诚。 他拉住刘诚的手说:“小侍郎可知,陛下近日为何老关在西园里,谁也不见?” 数钱呗! 南宫还没开始重建,灵帝就命人先在自己的西园里造了个万金堂,打着扩充少府的名誉,将司农所藏国有资产,什么金银啊,珠宝啊,玛瑙翡翠啊,统统打包转移到了万金堂里私贮起来。 看这情形,简直让人怀疑皇宫里那把火是不是刘宏自己放的!这买卖做的,光是前期的回报,修两座崭新的南宫都绰绰有余…… 灵帝刘宏是汉章帝玄孙,世袭解渎亭侯,其家素贫,所以估计小时候穷怕了,鬼使神差当了皇帝以后,这才绞尽脑汁搜刮财富,他是想连上辈子缺的一起补回来。为了敛财,他甚至还跑到河间郡,把国家的田地贱卖给自己…… 也许在刘宏眼里,天下不是自己的,皇宫不是自己的,连老婆儿子都不是自己的,唯有西园里的一切,属于自己。 朱儁是个实诚人,好骗,刘诚答道:“陛下近日cao劳,加之诸多不顺,恐怕还在生着气勒!” 朱儁迅速打消了西园面圣的想法,这档口,哪敢往刀口上撞,惹毛了,刚升的官能贬成伍长。他唉声叹气道:“前有凉州兵乱未解,时下,又听闻蛾贼死灰复燃,朱某空有余力,却只能在这书院里颐养天年……” 刘诚能想得明白,这样征发天下役赋,搞得乌烟瘴气、民不聊生,还能天下太平才怪! 中平二年二月,百姓不堪重压,一时俱起,西及益州,南至交趾,到处是暴民叛乱。 光中原腹地就有所谓的义军数十股,大者拥兵二、三万,小者六、七千,如若放任,还会滋生出后来不断雪球般滚大至百万之众的青州黄巾军、黑山军。 此时的黄巾军攻打郡县,诛杀官吏,浩大的声势此起彼伏,眼看就要成燎原之势。可惜刘宏免疫了,觉得黄贼余孽不过牛皮癣疾,腾出手,灭了干净不过分分钟的事。 所以史上的黄巾起义从一开始便未消停。 莫说闲不住的朱儁想打仗了,连刘诚心里也没底,广陵久无消息,还有那张牛角、褚飞燕先后领导的黑山军,大本营就在祖宅中山一带。 见刘诚不接话头,朱儁又想起一事,“德华可知,蔡大家闯了祸事!” “哦?” 朱儁边走边说,把人领到膳堂,说:“昨日,蔡议郎本在授书解惑,膳堂里却突然一声轰响,他走来一看,不想是整间膳堂都垮塌了,还好没掩埋住人!” 嗯,豆腐渣工程! 刘诚捡了块砖头在手上一掰,旋即碎成数块,难怪今日见学子们全蹲在宿舍门口吃饭,乞丐一样,起初还以为时髦…… “再起就是,这膳堂塌了,跟蔡大家有何关系,怎就引来祸事?” 朱儁看了刘诚两眼,心说这都不懂,解释道:“这‘倒灶’之事,于民间相传乃是大不吉,岂是小事?” “嗯嗯嗯,大事大事!”可这跟蔡邕还是没有关系啊?刘诚还是不明白。 得到认可的朱儁开口:“蔡议郎他有感开春以来灾异变故频频,连夜上疏,奏请陛下临朝,妇人、宦官常侍不得干政……” 刘诚听完脑袋发晕,这美貌与智慧并重、英雄与侠义化身的蔡邕蔡大家纯粹是咸吃萝卜淡cao心,逮着机会又跑出去喊两嗓子诛杀阉宦…… 中平二年流年不利,各地常有雷霆疾风,伤树拔木,地震、冰雹、蝗虫为害。 议郎蔡邕上疏,罪咎阉宦,弹劾谄臣。自以为文学功底深厚的蔡邕,写了一封言辞犀利的奏折,不放心,又以皂囊封好呈上,这才觉得妥妥的。 殊不知,那奏折皇帝刘宏压根没见过,倒是十常侍张让之流,传阅着,每人看了不止一遍…… 这狗日的老丈人!一口气得罪了上百人,牛B指数直追自己! 刘诚感觉事态严重,“蔡大家现在何处?” 朱儁小声道:“听闻请在省中府,彻夜未归!” 刘诚赶紧动身前往西园,能救蔡邕一命的,除了皇帝刘宏,没有别人。 …… 被小黄门引入万金堂的时候,刘诚差点惊呆,那皇帝刘宏关上门,独自躺在一堆金山上打滚,他见刘诚前来,高高喊道:“爱卿来得正好,近日议郎傅燮进言,‘斩司徒,天下乃安!’爱卿之意如何?” 还有这种cao作? 不知道司徒袁隗听到,作何感想!虽然这可能是百官内斗的口水仗,可听到刘宏这里,竟然信以为真。 刘诚赶紧道:“司徒何错之有,引得陛下龙颜大怒?” “钱财来得太慢,若是不斩杀部分,哪来的官位售卖?”刘宏冷哼着抓起一把珠宝,放下,哗啦啦都往下滑去。 “袁司徒年近七旬……” “对对对!”不能杀,总得找个理由免去才是,刘宏大喜,“爱卿聪慧,当赏!” 一个铜板扔在面前,蹦了两下,刘诚捡起来拿在手中,心中腹诽,这万金堂里,竟然还有五铢钱? 他拍拍长袖跪下,“陛下!微臣自幼失双亲,不想昨夜二老托梦,怒斥曰: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微臣惭愧,再不敢睡梦祭祖,耻无颜面拜见先人,今日,特来恳请陛下赐婚于微臣……” “哦?” 刘宏来了兴趣,站起身子,金山上又是一阵稀里哗啦的声响,“有这等好事?爱卿是要抢哪家的人妇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