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17 招安
远处,湖面上数百艘船排列在一起,虽然大多是捕鱼用的乌篷小舟,耐不住脉脉水悠、千帆无尽,那不凡的阵势让人见了,很容易联想到火烧赤壁前的曹魏大军压境,也让人很想冲上去点上一把火。 只是无风无雨,巢县,没有人能比得了谈笑间灰飞烟灭的周公谨,也没人比得了智近于妖的诸葛孔明。 桅杆下,身材高大的郑宝屹立船头,目光炯炯望着扁舟上忐忑不安的刘晔远去,越看越觉得满意,他无声一笑,这刘晔,端是大胆,竟敢孤身前来招安,真他娘的……有趣! 郑宝眼神渐变迷离,心绪一时飘得很远。 刘晔是本郡望族,虽说刘府而今家道败落,可好歹是汉室宗亲,这名头,门阀世家可以不在乎,但落在老百姓眼里,依旧贵不可言,何况他看重的,是刘晔此人有勇有谋,堪大用。 巢湖水贼之中,郑宝并不算最骁勇的那个,张多比自己心细,哪怕许干也更会笼络人心,可还是只有他能稳坐水贼大寨的头把交椅,为何?盖因郑宝能知人善用,也够聪明,聪明到清楚自己并不足以谋划出长治久安之计。 从贼,毕竟不是正途。 郑宝明白,自己需要一个帮手,一个既能在身后出谋划策,也能为自己摇旗呐喊的智囊,这样的人,张多优柔寡断当不得,许干外强中干更是不行。 巢湖终究太小,如果能引人转战大江以南,甚至更远,那才真正是天高皇帝远,郑宝的野心如湖面涟漪,也随着浮想渐渐滋长蔓延。 可悲可叹,上万的水匪之中,只怕找不出一个刘晔这样的睿智之人来,别看他目光躲闪,慌忙中的寥寥几句也显得诚惶诚恐,但字字诛心,自己,真有了几分意动。 刘晔长得并不清秀,落在郑宝眼里,却回眸风自流,举眉花含羞,这些郑宝自然不懂,倒是忆起了当初抢人家等着洞房花烛小娘子的场景,情不自禁,他伸手攀住了身旁的张多,还在胸口上掂量了两下…… “大兄可是不愿放这厮回去?不然,某去将他绑了!”张多拧着身子躲开,开口问道。 “绑?” 粗人!没有一点情趣,还不如斗字不识的自己,能人异士向来只能礼遇,这些读书人硬气起来,砍了脑袋都不会服软。 郑宝不答,笑着对尚未走远的刘晔挥手,故作儒雅吆喝道:“先生慢行!山高水远,郑某恭候!随时扫榻相迎!” 两人的谈话毫不避讳,听得刘晔双手抓紧船沿儿,仿佛害怕渔舟无故倾覆,他头也不敢回,低着脑袋吩咐船夫,“快划!” 后面,传来肆无忌惮的大笑。 …… 郑宝同意议和,大军退后五里,陈兵湖面,只留下一艏几丈来高的楼船,静候刘侍郎大驾。 午时。 一番推脱之后,刘侍郎无奈硬着头皮,只得亲自前去招安,临行还拉着人交代了好些后事,比如老刘家祖祠那片山要多种树,不只是风水问题,还能致富,又比如,家里的腌菜到了该换沿水……婆婆mama听得萧如薰一头雾水。 那艏楼船,傲然停驻在江面上,波光粼粼之下,如同水怪巨兽,择人而噬,刘诚踯躅前行,全程郁郁寡欢,几乎被寇白门架着上了贼船,他唉声叹气,完全没有一丁点儿携美同游的雅兴。 楼船,起于百越之地,船高首宽,外观似楼,因而得名。 古越人擅水,“水行而山处”,自然素于善制舟楫,巧于驭舟,东汉末年的水军师夷长技,皆以楼船为帅。 郑宝的楼船大舰,巨大甲板之上可跑马匹,高高飘扬的白色旗帜上书写着“郑”字,让人望而生畏。 几经波折的刘侍郎坐在上吊的竹篓里,恍惚间,才大策大悟,什么叫人为刀俎我为鱼rou,这慢慢升起的竹篓,平日,多半都是装牲口河鲜用的。 刘晔、寇白门和刘诚,登高望远,三人上了甲板又是一番感慨,还好郑宝倾其所有才打造出这么一艏楼船大舰来,不然,这巢湖水贼当真无敌了。 落脚之处全是鲜红,赤膊的船夫们正用湖水冲洗,可笑这郑宝,用血水使出一个下马威,可惜闻起来偏偏洋溢一股nongnong的鱼腥之气。 这不怪郑宝,没有人血,总不能杀自己手下弟兄放血吧。 “哈哈!侍郎大人远来,快快里间入席!”郑宝在船檐下招手,难得穿了件皮裘的他,今日有刻意打扮,一条红绸头巾从额前绕过,刚好遮住不雅的刀痕。 “哦!可是郑兄当面?生的如此英武,果真是百闻不如一见!” 得人赏识,郑宝显得更为大度爽朗,他这人识相识趣,作恶多端,却从来自诩一方劫富济贫之豪杰,自然也该摆出仗义豪迈之态,言谈之间,不卑不亢引人入舱落座。 待来人坐定,目光打量三人,最后落在少不更事的刘诚身上,郑宝心中不免小觑,刘侍郎的大名如雷贯耳,可依面相来看,仍旧比传闻更青涩,更年少轻狂。 黄口小儿,竟能在皇帝跟前得宠,郑宝脱下皮裘递给身后侍女,哈哈笑着陪坐下来,这狗皮大衣,好看是好看,可动上一动,浑身就热得冒汗。 上齐酒宴,刘诚端上酒杯便忘了恐惧,反而在心里嘀咕,这大鱼大rou,吃的居然都是自己送出城的粮食,难怪这般肥腻…… 郑宝大袖一挥,于上首举杯相敬,“侍郎大人不知,而今朝纲不振,黎民如猪狗,某领着手下弟兄讨生活,虽说仗义直行,想着为平靖世乱出一份力,奈何世人多有曲解,诬陷为贼,某心中甚苦,只是无处述说罢了!某也就算了,只是苦了手下弟兄,哎!” 明明干的是强盗行径,cao的却是皇帝老儿的心,骗鬼!寇白门用胳膊拐拐刘郎,不动声色将酒水饮尽,并不插话。 “谁说不是!大兄委屈!诚先干为敬!”刘诚感同身受一般,听得捶足顿胸,差点声泪俱下。 身侧的刘晔以长袖遮面,刚饮的酒水忍不住要反胃。这二人,官不官匪不匪,一个比一个不要脸,可算是对“一丘之貉”有了更深层次的见解。 刘侍郎熟视无睹,打不过,自己真想招安来的,观这郑宝貌似也是一条好汉,怎会史上籍籍无名? 不解! 对面郑宝的一边劝酒,一边大倒苦水,那些逼良为娼的说辞,讲得心酸rou麻,每到妙处,感动得刘侍郎连连点头。 喝得上脸,刘诚摇头放下杯盏,诚意说道:“兄长受累!当今圣上英明,抱雄心,立志开万世之太平,我虽为侍郎小吏,尚且能在陛下面前美言几句的,甚至些许小事,现下便可做主!” “当真?” “当真!” 刘诚一笑,封官加爵的事放在刘宏那里都不是事儿,只要不抢陛下的钱。 他诡异一笑,道:“酒宴过后,兄长便可遣人前去接受粮食,都是苦命人,可不能让弟兄们饿着肚皮过冬!” 郑宝等人并非愚民,酒桌之言,深知口说无凭不能尽信,即便刘诚是钦差,饶是如此,听完也是大喜,相互交汇的眼神中皆有动摇。 巢湖之上拼死拼活图的啥,不就是粮食,有了粮食,可不止能安然过冬,还能招兵买马,前些日子,已经有江夏蛮派信使联络起义,郑宝心中摇摆,要是再劫不到吃食,迫不得已,也只能屈居人下引兵江夏去投。 现在看来,或许,不必行此下策。 觥筹间,刘侍郎把升官发财的前程描绘得花团锦簇,郑宝的心中还在挣扎,可越挣扎,欲望却越强烈,金碧辉煌的京城仿佛中门大开,等着自己迈上红毯,荣华加身。 郑宝有了醉意,看谁的眼神都像是看俊俏的良家娘子,尤其是刘侍郎下首那位,唇红齿白,差点忍不住动起手来。 刘侍郎参加的宴会,向来宾主尽欢,席间一番大言不惭的允诺,可把大侄子刘晔吓出了一身汗。 小叔许诺郑宝的“奉义中郎将”,那已算是能独自领军的将军,少说得有四品,也不知道小叔晓不晓得,这品阶,比他小小的侍郎可高多了,这也能随随便便代表陛下答应下来?胆子真肥! 刘晔傻傻望着侃侃而谈的刘诚,在心里默默念着,奉义中郎将,位比二千石,再往上,离征、镇、安、平那些正牌将军就不远了…… 也怪刘诚不知道,奉义中郎将才勉强四品,不然还得往上吹,反正对皇帝刘宏来说,封个官儿就能平了贼顺便多出万千人马,有这么大的功绩可以标榜,何乐而不为?当然,买官的钱可一文不能少! 对视的郑宝三人面色潮红,心中更是涌起惊涛骇浪,这些话听到耳朵里,什么占山为王的燕雀之志都被抛在了脑后。 格局很小的郑宝放下酒杯,将哆嗦的双手藏在袖中,又放在长桌之下扶好,仅存的理智告诉自己,不能乱了方寸,但那可是中郎将啊,二千石!得捕多少网鱼?打劫多少户人家? 毕竟,大汉立国数百年,出仕为官才是正途,也只有刘氏天下才是正统,奴性已经根植人心,封官加爵,由不得人不激动。 郑宝还未出言,却是一旁的张多率先发问,“侍郎大人可能做主?” 呔! 这话说的,做主的可不是自己,刘诚深知,以皇帝刘宏的尿性,要是钱粮充盈,太尉也可以试上一试。 刘诚故作不悦,端起酒杯,起身环顾,醉眼惺忪望着同样万分期待的郑宝,轻蔑一笑刚欲说话,“哇!”一声,立马吐得惨绝人寰。 刘侍郎口中的污秽之物随着船身轻晃,倾斜而出,暴雨倾盆般喷了一桌,也喷了对面三人一脸。 戛然而止的画面中,欲语还休的刘诚手指着郑宝摇摇欲坠,委屈的郑宝才抹去满脸酸臭,就见刘侍郎仰面一倒,神志不清翻起了白眼…… 酒食有毒! “竖子!安敢!” 突来的变故像是晴天霹雳,炸了毛寇白门起身便是一剑,不偏不倚,剑身正好削在郑宝伸长来观望的脖子上。 剑光一闪,那表情不解的人头一声闷响便掉落在长桌上一动不动。 刘晔心中一紧,这就开始杀人了,小叔没事先通气啊?那郑宝的眼睛还不明不白四处张望,最后落在自己身上露出惋惜,这才慢慢变得灰白,既恶心,又瘆人! 刘晔赶紧用长袖拂开,急中生智厉声道:“好个郑宝,竟然公然下毒谋害钦差!尔等可知罪当灭族!” 电光火石之间,犹豫的张多不解望了一眼许干,见人摇头,他面色阴沉,手上悄悄握紧长剑,心里却在想,有下毒吗?大兄也是,自己怎么不知道? 一旁的许干同样摸不着头脑,望着倒下去的郑宝尸身一阵失神。 “叮咚!系统提示,检测到寇白门隐藏技能‘惊弓之鸟’发动,期间速度上升百分之三十,理智下降百分之五十!” 刘诚一听,猛然睁眼,乖乖,白娘子还有这大招憋着没用过! 诈尸起身,刘诚望着血溅五步的场景,郑宝喜剧一般死了!招安的事眼看就要大功告成,这节骨眼上,怎么能不打招呼就死了!闹的哪样? 这该如何是好,且不说门外便是成群的水贼,对面的二人便不容易对付。刘侍郎拼命咽下一口酸水,见张多正要起身,急忙解释,“张……” 话未出口,寇白门已飞踹而去,杯盘四射之际,快剑如芒刺出,此刻的寇白门神情紧绷,惊悸之余,稍有风吹草动便是一剑。 “噗!” 又是一颗上好的人头落地。 这手速,好快! 刘侍郎砸吧砸吧嘴,痛心疾首道:“白门且住手,都是误会!为夫我那是晕船!” “啊!” 会错意的寇白门手一松,恶狠狠望来,羞得岔气,也咳得满脸通红。 许干总算明白过来,心中冷笑,这刘侍郎仅仅借着晕船,便快刀斩乱麻杀了自己两位兄长。他怒视刘诚,又看了看长剑染血的寇白门,心中反复权衡,在自家的大舰之上竟敢出手杀人,你究竟有何依仗? 刘诚酒醒三分,恍然大悟,难怪出场如此高调的郑宝在史上并没有留下多少名号,敢情是夭折太早,他啪一声拍在脑门上,后悔道:“我说郑宝兄英雄盖世,怎会是无名之辈!原来是死得太早,呜呼哀哉,可惜了呀!” 三人望来,都什么时候了还说这事?况且刘侍郎前言不搭后语,到底说的是何意? “砰!” 房门被踢开,一群早就埋伏好的水贼拿着刀枪棍棒蜂蛹而入,见了桌上的那颗人头尽皆呆若木鸡,那桌上摆得端端正正的脑袋,岂不就是大头领!头巾好别致!不是说好的击掌为号吗?怎就无声无息死了? 船坞里挤满了人,刀剑晃眼。 刘晔后背冰凉,全身冷汗湿透,心中发苦,小叔啊小叔,真是管杀不管埋,这么多贼人,如今可算是插翅难飞。 刘子扬轻咳一声,刻意整整衣冠,对着许干微微一笑,便欲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