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3、沉吟至今
星期二下午王书山来了,同行的有楼青云及教育局的几位处长,一行人在客厅里坐了一个小时后高高兴兴地走了。 许六年一家站在楼下向王书山远去的汽车不住挥手,直到不见影儿了才上楼去。楼梯上许六年对许光子道:“儿子啊,今天表现不错。” 许光子道:“这个局长看起来人不错。” 许六年道:“怎么说呢,人是个好人,就是把舜州的教育搞得有些乱,可能他也无能为力吧。总之这事情很复杂,牵扯到方方面面的利益。” 到家中许六年的手机响了,一看号码也不认识,接起一听就脸上就笑开了花,将手机递给许光子道:“你的电话。” 许光子接起正要说话,许六年道:“到卧室里去打。” 许光子心想干嘛要到卧室里去打,听到电话那头传来的声音,就赶紧到卧室里去了。 胡小月道:“你们父子俩鬼鬼祟祟地干什么?” 许六年悄声道:“是女同学的电话。” 胡小月也悄悄道:“这个女同学很大胆啊,竟敢把电话打到你手机上来。是谁啊?” “听不出来。她也没介绍自己是谁。” “那你问她啊,怎么直接把电话给儿子了。” “这个事情还是交给儿子自己处理比较好。我相信他。” “你凭什么相信他?” “凭我平时给他讲的那些道理,他都能听进去。” “你能有什么道理?你自己还活得不明不白呢!” “活得虽然不明不白,但回头看就明白了。” “强词夺理!” 许光子进了卧室,把门轻轻掩上,身子靠着门道:“羊小咩,你不要哭。” 电话里羊小咩还在抽抽噎噎的。 许光子不知道该怎样安慰她,只好拿着手机沉默着。 羊小咩哭了一会道:“王泽群、雷安安、周海音,他们都到舜州一中去了,就我不能。我恨死那个周重楼了!也不知道他给我爸妈灌了什么迷魂汤,一定要我到舜州公办寄宿学校读书。我说破了嗓子也没用。” 说完又哭。 许光子道:“不要这样,小咩。” “我就是想不通嘛,别人都可以,我为什么不可以?” 许光子想起了国庆节看《铁臂阿童木》时羊小咩mama提防自己的情景,不禁轻轻叹了一口气。 这一声叹气可能让羊小咩误会了,她停止了哭泣。好一会才道:“许光子,我想见你一面。” “你要来我家吗?” “不行!”羊小咩道:“我不想让人笑话。我要去周海音家,你也过来吧。周海音家离你家近。” 这样的要求是无法推脱的,许光子道:“好吧,什么时候?” “明天下午吧。好不好?” “……好。” …… 第二天下午,许光子来到了锦城丽舍小区。周海音住在3单元1103室。 许光子乘电梯上去。电梯有些晃荡,还发出喀拉拉的声响,给人很不踏实的感觉。 电梯里还有几个人,大概都是老住户,身子随着电梯有节奏地摇晃,木然的脸上没有任何情绪的变化。 出了电梯,许光子心想与其住在高层每天乘这样的电梯上上下下,还不如用脚稳妥地走到5楼。 在11层找了一下,看到标有1103数字的牌子,许光子按下了门铃。 门马上开了,仿佛屋里的人一直在等着他按门铃似的。 “周海音,你好。”许光子向开门的人绽放了他的笑容。 他的笑是很阳光的,极富感染力,见了会使你的嘴角也不自觉地翘起来。 “你好,许光子。”周海音连头也没有抬起来,声音干巴巴的,有些许冷漠。 “独自在家吗?”许光子没有看到其他人。 “嗯。” “羊小咩呢?” “还在路上。” “哦。”许光子进了屋,坐在沙发上。 周海音远远地在另一张沙发上坐下,身子侧着,眼睛望着电视。电视关着,没有画面。 “周海音,听说你也要去舜州一中?” “嗯。” “大家都千方百计地往舜州公办寄宿学校挤,你怎么想着去舜州一中呢?” 周海音似乎身子抖了一下,但也许是许光子看错了。 “听说那边的桂花很香。9月,正是桂花开的时候。” “仅仅是为了闻桂花香?”许光子感到不可思议。 “不然还为了什么呢?”周海音声音闷闷地道:“说不定到冬天一场冰雹下来,连桂花树也没有了。” 许光子愣了一下,他觉得这两年周海音性情变了许多,变得不像从前那样活泼了,说的话也莫名其妙。 “周海音,你知不知道羊小咩找我什么事?” 周海音突然转过头来,盯着许光子。 她的眼睛很黑。 “古书上说‘眼如点漆’,大概就是这样子的吧。”许光子想着,低下了头。 “小咩马上到了,你问她自己不就知道了?”周海音的声音里有一丝难以察觉的愠意。 “好吧。”许光子抬起头来,在空气中闻到了一丝局促不安的味道。 “叮咚。”门铃响了。 “小咩来了。”周海音忙去开门。 许光子以为羊小咩马上就会进来,想不到两人在门口说了几句话,周海音反而出去了,“啪嗒”一声,还把门关了。 “这是干什么呢?”许光子满脑子的疑问。 也就过了三四分钟吧,周海音重新开门进来。 许光子问:“羊小咩呢?” “走了。” “怎么会走了呢?”许光子有些生气,这不是逗自己玩吗? “她要我给你这个。”周海音把手上一个东西递过来。 是一个纸包,薄薄的,半个手掌大小。 里面包着什么呢? 许光子接过来,打算拆开。 周海音道:“小咩要你回家再拆。” “怎么搞得这样神秘兮兮的?” “许光子,我怎么觉得你好像越长大越迟钝了啊。” “你别说我,我还觉得你们越长大越奇怪了呢。小咩原来多爱说话,现在话越来越少了。你也是。” 周海音没有回话,只睁大眼睛看着许光子。他们之间只有一手肘的距离。 她的睫毛很长,眼睛很黑,许光子越发看得清楚了。 “古书上说‘眼如点漆’,一定就是这个样子了。”许光子想。 周海音垂下眼睑,长睫毛就像两只蝴蝶覆盖她的黑眼睛。她轻声道:“你不知道,有些话是不能说的。就像你构思了一篇文章,落笔之前你觉得这会是一篇绝世好文,并为此激动不安;落笔后才发觉也不过如此。许光子,想象中的事物总是更美好,一旦到了现实中,就难免有‘不过如此’的感觉。就像我此刻想起舜州一中的桂花,仿佛香气就浮动在我面前,吸一口就醉了。但真到了那里,可能也会觉得不过如此吧。” 周海音说着昂起头闭眼深深吸了一口气,似乎空气中真有桂花香。 在这么一个时刻,周海音扬起的小脸有一股动人的味道,许光子的心脏猛跳了几下,又慢慢平缓下来。 “周海音,光听这一番话,我以为你有20岁。” “其实我真的有这么大了。”周海音道:“我是指我的心理年龄。” “是吗?”许光子站起来。 他打算告辞了。 坐在这屋里,手上却拿着羊小咩送的纸包,他感到有些不安。 “你要走吗?”周海音问。 “嗯。” “那么,再见。” “再见。” 在那张晃晃悠悠的电梯中许光子就将纸包打开了,原来里边是一张照片。许光子看了一会,打算把它装进裤袋,发现背面有字。 翻过来一看,见是“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这是曹cao《短歌行》里的几句诗,许光子读过。 一楼到了,许光子将照片贴在掌心,走出电梯,走进阳光。外面是一个生机盎然的世界。 这世界如此美好,光是看看就令人激动万分,更何况身置其中。许光子迈开大步,路在前面延伸,通向五光十色的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