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4、混入
袁叔驹见曾祖父面色阴沉,唤了一声:“曾祖父。” 心里再堵,还是不能把对方晾着,得去见见。 袁弘德也知道这个道理。 整理了一下面部表情,“陪我去见见戚大人。” 戚开令正站在厅中,看着墙壁上挂着的山水四条屏。 每幅条屏上的景致都是相同的,只以四季做区别。有了四季的不同以后,条屏仿佛被赋予了生命一般。 似乎让人看到了时光的流动,看到四季的更替,让静物变得鲜活起来。 直到听到外头袁家下人叫了一声“太爷,三少爷。”,戚开令才转过身。 看着袁弘德领着袁叔驹从院外走进来。 戚开令迈步从厅中走出来,站在廊下迎接,“袁先生。” 拦住要行礼的袁家曾祖孙。 袁弘德只觉得心情复杂。 戚大人表现得十分礼贤下士,这让他感觉到被尊重。 但是…… 想到这份尊重可能是出于对方想要娶他们家珍珠,他又恨不得之间一拳头打在对方脸上去。 跟所有的面对想拱自家精心呵护的小白菜的猪的父亲态度一样,袁弘德哼了一声算是回应了对方。 袁叔驹只能承担起招呼客人的责任,“戚大人请。” 把人请到厅中坐下,让下人重新换了新茶。 得知戚开令的来意,袁弘德才面色缓和过来。 见他如此,戚开令才舒了一口气。 “这事是我们连累你家二小姐了,戚某上门就是想商讨一个万全之策。” 袁弘德为人义字当头,“戚大人切莫如此说,我们两家都是受害者,没有谁连累谁。” 袁叔驹也说道:“还得感谢戚大人亲自上门告知原委呢,不然我家小妹蒙在鼓里,万一着了jian人的道才更为糟糕。” 这样通情达理又处事有分寸的人家,难怪能培养出那样知书达理又温婉可人的女孩。 戚开令压下心底的失落谦虚了一番,跟袁弘德商讨着制订好应对措施。 待该说的都说完了,虽然不想告辞,也没了赖着不走的借口。 起身告辞。 或许心里还有不甘吧,试探道:“我已经跟家母谈过了,让她不要再做让人误会的举动,家母已经答应了,请袁先生放心。” 袁弘德很欣慰的点点头,“老人家年岁大了,总是cao心多些,都能理解,还好有戚大人掌握分寸。” 戚开令暗自叹了口气。 他也知道他娘做的过分了,内疚的同时又有些失望。 但也知道结亲就该结得两厢情愿,袁家不乐意,就是耍手段结成亲事,也不过是害人害己。 没有再做停留,由袁叔驹送客离开了袁家。 袁弘德回到后院,跟陶氏说了送行的经过,又说了戚开令的来意。 坐在圈椅上摩挲着扶手,“要不怎么说世人都怕生女儿呢!” 好像昨日还是他们夫妻身边蹒跚学步的娃娃,一下子就长大离家,自己去面对风雨了。 “也不知安阳侯那样的虎狼窝里,两个孩子能不能应付得来。”陶氏比他还愁。 夫妻俩对坐着,满室的愁云惨雾。 却说北关码头上,袁弘德千叮嘱万嘱咐,说了好几箩筐的话,船老大前来提醒多次,袁弘德才依依不舍的下了船。 袁明珠本来就已经哭得稀里哗啦了,看到曾祖父转身走上了跳板,背影萧瑟,更是不舍。 抱着裙子跑过去:“曾祖父,我跟你回家,我不去了。” 谁爱去谁去吧。 若不是顾重阳那厮使的阴谋,她哪里用得着嫁这么远不说,她还年龄这么小。 不然曾祖父怎么会这么担心,又这么不舍? 直接要撂挑子不干了。 袁弘德也想把她带回去算了。 还是袁季驹和袁少驹还有些理智,拉住了meimei。 那边袁务川是嫁过女儿的,知道这是必须经历的痛苦。 拉着袁弘德劝:“小叔,您就别跟着明珠闹了,您再跟着闹她更哭得很了,更不愿意走了。” 吩咐袁树:“扶着你祖父。” 袁树还迷糊着:“四郎他们这是去京城读书去了,读好了就回来了,祖父别伤心了,读书是大事,耽误不得。” 袁务川怕小叔迁怒揍他,赶紧把他扒拉开,自己扶着小叔。 船上的船工们看着袁明珠哭,嫁过女儿的也心有戚戚。 船老大得了托付照顾他们兄妹,看到船都开了小姑娘还站在上面哭,嘱咐船上做杂务的妇人去劝劝。 “这家子结亲的人家好不通气,小姑娘哭成那样,他们就这么躲在下面也不说去看看,你把手里的活先放放,上去劝劝。” 上头河风这么大,天气又冷,回头脸皴裂了不怕,再吹病了,他也不好跟人交代。 实在想不通为啥这么小姑娘就给嫁出去,还挑个这么四六不通的人家。 对小姑娘特别同情。 干杂活的妇人听了,放下活过去劝说。 跟袁家的仆妇哥哥们一起,好歹把人劝回船舱。 那妇人又烧了热水给她们,“用温水洗洗脸,别回头皴了脸。” 袁少驹让小厮半熟拿了个赏封给那妇人。 妇人不过是得了船老大的命令去照看一二,又知道他们是船东的朋友,不敢接赏。 半熟把赏封塞她手中,“没事,拿着吧。” 妇人看看四周没人察觉,小心的接过去收了起来。 回到她干活的船尾,偷偷打开看了,里头有大约二两碎银子。 盘算着回去能给小孙孙添置点东西了。 像她这样年岁还出来奔波的妇人,家里都是像之前韩家那样,家里出了意外的。 这妇人姓夫家姓梅,人称梅婆子。 嫁得男人嗜赌,田地和屋子都被他卖了。 在男人又要卖孩子和她的时候,她趁着男人醉酒,用被子把人捂死了。 之后就把儿子寄养在亲戚家,到船上干活。 平日都不敢正眼看人。 这日停船靠岸补充给养,梅婆子佝偻着身子提着重物回船上。 一个浑身脏污的女人走在她前面,走着走着,身体摇晃着脚步凌乱,昏倒在她面前。 梅婆子左右看看,看到路上没有行人,像是被壮汉突然附体一般,把提着的重物往肩上一甩。 然后腿上贴了神行符一样,一溜烟就越过前头昏倒的女人,很快就消失在路的尽头。 昏倒的女人趴在地上许久没有人过去查看,自己苏醒过来。 藏在脏污下的,正是之前出现在武安府守备府那个叫筠娘的女人的脸。 不过这会脏兮兮的,让人很难一眼看穿。 她从地上爬起来,看着空空的路,知道想用这个法子混上袁家人乘的那条船不行。 喃喃自语道:“这死老婆子,怎么一点同情心都没有?” 照着常理,这种年岁的最底层的女人,该是最心软不过的。 不该这样见死不救啊? 就是没有收留她的打算,也该过来看看有没有她的情况。 她有信心,只要过来查看了她,把她“救”醒,她就有办法让她把她带回去。 此计不通,只能返回去另想他法。 她不知道,这个梅婆子因为当年杀夫的经历,如惊弓之鸟,从来谨小慎微,从来不敢行差踏错。 梅婆子大步流星跑开以后,快到停船的地方有恢复了老迈不堪,拎着重物不堪负重的模样。 下船透风的袁少驹见到她,吩咐半熟去帮着她提东西。 “可不敢劳烦您,老身自己提就行。”梅婆子一叠声的拒绝着。 半熟把东西拎过去:“给我吧,我力气大。” 把东西替她拎上了船。 这艘船叫昌盛号,跟昌吉和昌隆号是一家船东。 妍玉春取馨桂坊而代之之后,就成了他们的大客户,来往江南和北地的货物,都是由他们运送。 不单单如此。 袁家对韩家有救命之恩,他们家族又大多数都是吃水运这行饭的。 因此袁家在这些船上颇能吃得开。 看到半熟替梅婆子提东西,就有其他人也过来搭把手。 船过了下相,水道再次变宽变平缓,这一日再次停船靠岸,就有一个妇人领着个六七岁的孩子在岸边询问,想要搭顺风船。 “夏天的时候孩子爹出来干活,谁知道一去不复返,听乡邻说在这边看到过他,我们祖孙出来找他爹的,人没找着,盘缠也快用完了……。” 这种情况船上经常遇到。 积德行善的事,顺手就帮了。 船老大应允了。 喊梅婆子:“梅婆子过来,把人带你那边去,跟你挤挤。” 没有钱付船费的人,肯定不可能单给他安排一处船舱。 男人一般都是跟船工挤一挤,这回因为来的是个女人和孩子,船老大就安排他们跟梅婆子一处。 “媒婆子?” 祖孙二人往船老大喊人的方向看过去,表情都有些微妙。 一个大概在想什么人取个这样特殊的名字。 另一个则在担心被认出来。 有担心,但这份担心却不是太强烈。 所以面色不算十分凝重,结合她自己说的儿子失踪没找到,这样的表情也还合理。 梅婆子听到船老大叫她,佝偻着身子慢吞吞地走过来,“跟我来吧!” 领着祖孙二人往后头去了,表情没有丝毫异常。 梳洗干净换了一身衣裳,扮成祖母的筠娘不再是之前姑娘的发式,而是随意的绾了个妇人髻。 她不着痕迹地观察着梅婆子,最终确定这婆子没认出她来。 放心了…… 就说嘛,她那日是走在这婆子前头的,“晕倒”的时候正好脸着地。 她都没看到这婆子怎么从她身边走过去的,没道理这婆子能看到她的脸。 梅婆子干什么都是慢吞吞地,说的好听点是给人的感觉有点慢半拍,说的难听点就是脑子不好使。 筠娘跟梅婆子接触过后,更放心了。 在心里把戚老夫人给骂了一遍,这老东西,出的什么馊主意,让她弄得一身又脏又臭博取同情。 结果呢,对方是个傻的,根本不知道同情是个什么玩意。 娘的,耍老娘是吧?给老娘等着。 在心里盘算着,等戚家母子落魄以后一定要上去踩两脚,以报今日之仇。 自打袁家人上了船,梅婆子的活就比之前繁重了许多。 她在船上的活计就是协助厨子做一船人的饭,再做些杂活。 船上现在吃饭的人多出来不少,只做饭就是个大工程,除此之外她还得给袁家的人烧热水。 搭船的祖孙二人来了以后,也不能白搭这趟船,每日得帮着做活。 梅婆子看了眼往前来提热水的袁家粗使婆子身边凑的女人,低下头继续往大锅里注入凉水。 筠娘接近袁明珠的计划实施的并不顺利。 甚至是屡屡受挫。 他们家仆人的管理森严,等级分明。 莫说是她一个来路不明的外人,就是家里正儿八经的仆人,也只有贴身伺候的那些人能接近袁明珠。 “我帮你提吧,这水桶太沉了。” 筠娘说着就伸手去提水桶。 袁家的婆子一不留神,就被她把水桶的提把抢了过去。 因为水桶里面是guntang的热水,婆子也不敢莽撞,怕把水撞洒出来烫伤人。 只能好言好语说:“不用你提,我们自己来就行了。” 她们两个人抬一桶水,一点也不费劲,用不着人帮忙。 好言好语对有些人来讲是没有用的。 筠娘躲开她们的手,“别客气了,我闲着也是闲着,给你们帮一下忙。” 两个婆子没法,只能让她提着,她们两个跟在后面去了袁家人住的船舱。 梅婆子在后面,掀了掀松弛下垂的眼皮,看着走远的三个人,下意识的把之前袁家给的那个赏封拿了出来,在手里搓了搓。 眼神里有浓得化不开的担忧。 好在那女人去了不多会就回来了。 梅婆子核算了一下,她过去的这点时间,应该没功夫凑到袁家人跟前去。 筠娘很心烦。 她低声下气的讨好着两个下贱的婆子,费劲巴力帮着她们把水提过去。 结果门都没摸到,在过道里就被袁家的护卫给拦下了。 只能悻悻离开。 她就想不明白了,不是说武安府的这家人原本是个泥腿子吗? 就是后头暴发了,一时半会也洗不干净脚脖子上的泥吧? 怎么这么多规矩,这么大排场? 她一时有些想不通。 那里出了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