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春晨寒雨应天命 孤字温玉系奇缘
同皇帝与皇妃一起来的,还有病恹恹的小皇子、丞相韩林修和掌命司掌命使陆恩。 今儿个天色阴沉,小皇子更显倦意,好容易在上山途中看见活蹦乱跳的野兔子来了兴致。一下轿子,就低着头嘟着嘴负手站在他皇帝老爹面前,一句话也不说。 皇帝和小宫女们猜了半天,才晓得他是想去抓兔子了。 无奈皇帝极其疼爱这个皇子,对他向来是有求必应,命侍卫去给小皇子抓兔子。 小皇子一听急了,赶忙拉住他皇帝老爹的袖子,一口小奶音喊了一声:“父皇。” 皇帝没有办法,看着小皇子嘟着嘴站在那里,只好指派了两位侍卫带着小皇子去抓兔子。 陆恩在心里默默的叹了一口气。覃祯是天命所托的皇子不假,照皇帝这个宠法,怕是再好的苗子都要废了。这些,他也只敢在心里想想哪敢真的说出口。 小皇子三岁了,却是一副扭捏怯懦的性子,看上了什么都不说,被人欺负了也不说,只管站在那里让你去猜。除了长相比他那三个哥哥好上一点之外,其余种种,皆是比不上。大皇子三岁的时候能把太傅家的孩子打到哭爹喊娘,小皇子到现在都不会还个手,别人打他,他认了,傻傻呆呆的样子,哪怕是别人给他下了药的果子,他也敢接过来吃了。武不行,文更不行,他胞兄三皇子覃仪都能咿咿呀呀读些圣人书了,他却只会叫父皇母妃。陆恩在小皇子身上看不出一星半点一国之主的样子,每每想到这里,他只能在心底默默叹上一口气。他不止一次的想过,是不是那千年的灵兽老眼昏花,将小皇子误认做了三皇子。 一行人拾阶而上,还没到寒山寺的寺门,就听见一声比一声响亮的啼哭声,陆恩还没明白过来,就见引路的小太监抱了个一团锦缎过来,里面是牙都没长出来粉嘟嘟的婴儿。 玉书四下里偷偷瞧了瞧,没瞧见江宁的身影。 到底是血缘近亲,小家伙一见到雪镜,竟渐渐止住了哭声,咧着嘴伸出手要雪镜抱。 雪镜看着脸上尚有泪痕的小家伙,又想到了自己被罚至念海的家人和在天人城受苦受难的jiejie,几乎要流下泪来。 玉书眼疾手快,从小太监怀中抱回小家伙,说:“多可爱的孩子。陛下您看,这孩子冲着娘娘笑呢。” 雪镜理了理情绪,捏着小家伙的小手看一会儿,笑一会儿,对皇帝说:“也不知是哪家的孩子,粉嘟嘟的,我看着都觉得喜欢。” 皇帝也看了一眼,什么都没说。 迎接皇帝的僧人们在殿前左等右等都不见人影,住持听闻皇帝在半道上捡了个孩子,思来想去也不知是哪里冒出来个孩子,急急忙忙带着僧人们赶了过去。 玉书见皇帝不言语,便把小家伙交还给了小太监,顺便假装不经意将小家伙怀中的那张纸抖了下来。 韩林修离的最近,他弯腰捡起打开看了,倒是被这一笔楷书吸引了目光,他仔细看了看小家伙,说:“纸是好纸,字是好字,看着这穿着,怎么说都是大户人家的孩子。” “可大户人家的孩子又怎么会丢在荒山古寺?”玉书疑惑,想了一会儿又问,“莫不是有人知晓了陛下和娘娘的行踪,故意把她放在这里?” 即使玉书不说,陆恩也是想说的,他也是纳闷,好端端一个孩子,怎么就如此恰巧的被抛弃在这里。陆恩看看小家伙,踱步走到韩林修身边,接过纸看了,上面写的大约是孩子的生辰八字。 陆恩总觉得这生辰八字很熟悉。 住持随着众僧人乌泱泱跪了一地,看着小太监抱着个孩子也是很无语。 皇帝见陆恩拿着那张纸看了半天,叫了他一声也没有回应,又问了一声:“陆卿,看什么这么入神?” 要不是韩林修踩了陆恩一脚,提醒他,陆恩怕是还沉浸在自己的沉思当中无法自拔。陆恩回道:“臣总是觉得这生辰是在哪里看过似的,大概是臣多心了。”又将纸仔细折好,放到小家伙怀中。 陆恩转头对跪在地上的住持说:“大约是贵寺的僧人不小心,放了些不干不净的人进来,这孩子你们好生养着吧。” 住持心里透亮,陆恩话说的好,却是在言语之间给寺庙定下了管理不严的罪名,顺带着试探了一番寺庙对皇家的忠心。无奈陆恩是皇帝眼前的红人,住持虽有不满,也不好说什么,只管在那里磕头道:“是老衲管教不严,是老衲的疏忽。” 好在皇帝也没有计较什么,只是让他们带孩子下去。 小太监将小家伙交给僧侣。玉书有话要说,被雪镜偷偷捏了一下她的手心,便也什么都没说。 江宁没想到会变成这个局面,凡人总归是太多心。 韩林修见陆恩一副郁郁寡欢的样子,压低声音问他:“陆大人,你这是魔障了?每日的看什么命格,研究什么八字,好容易一日不看掌命司里乱七八糟的东西了,心里空的慌?” “韩相,我知道你向来不信命,很不得将掌命司中的人全收到大牢里去,可你也不能这样说。”陆恩看了皇帝一眼,悄悄说,“掌命司是为陛下效命,为国家……” 韩林修不愿意听,负者手跟着皇帝进了大殿。 陆恩看着小僧侣抱着孩子钻进禅房的背影喃喃自语:“这些年,不也是做了好些事吗?韩相怎么就看不见呢?旁的不说,就说小皇子的天命……” 说起小皇子身上的天命,陆恩灵光乍现,他想起来了。半年前他还在满城风雨的找符合这个生辰八字的孩子,秘密派人去往各个医馆查看新生的孩子,有没有生来腰间就有一道白色胎记的女婴,闹了一天也没有找到,怎么今天恰巧就在这里遇见一个生辰一模一样的孩子?难道这就是天命? 不做他想,陆恩急急忙忙追上小僧侣,一把抢过小家伙,不顾小家伙的哭泣颤抖着手解开衣服。 是个女孩,五六个月大,后腰脊柱那里有一道白色印子,竖着一道,长约三寸,像是药宗剥rou取骨的手法,但是这么小的孩子不可能被取了骨头还活蹦乱跳。唯一的解释就是这不是伤疤,而是胎记。 江宁不知道眼前这个男人在搞什么,正想着怎么样才能让皇帝相信这小家伙也是所谓祥瑞,要不要用法术也招个凤凰什么的,就看见陆恩抱走了小家伙。 陆恩在嘴里还嘀咕着什么“踏破铁鞋,无处可寻,寻不着时偏偏就自己跑出来了,可算是找到这小祖宗了。” 这……这是成了? 江宁越来越搞不懂凡人的想法。 即是成了,这里也就没江宁什么事了,他可以回南屏县了。约莫走了一刻钟功夫,江宁下了山,此时天光清明,一扫之前晦暗,江宁回头看着盘踞半山的寒山寺烟火冲天,心道:凡人心中有求,尚且有神灵可拜,求得一个心安。本君心中所想所念,又该去拜谁求这个心安? 走了几步,江宁隐约听见有孩童的啜泣声,想着荒山之中怎的多出来意个孩子,掐了一卦,原来是刚刚来抓兔子的小皇子和侍卫走散了,一个人坐在石头上哭泣。 也是江宁命中有这一场缘分,他这个不爱管闲事的仙,偏偏想起了玉书对小皇子的评价,想去看一眼传言中宋国的祥瑞。 江宁七拐八拐从一条小道钻出,倒是吓了小皇子一跳。 江宁见一团鹅黄坐在石头上,额间束着锦带抹额,头发高束编了两个辫儿,颈间戴着七彩璎珞,左手抓着右手,哭的正欢。 江宁走过去,蹲在他面前,看到小皇子右手手指还滴着血,顺手就帮他包扎了,问他:“你就是宋国的小皇子?” 小皇子抹了一把鼻涕眼泪,怯生生的点了点头,又低着头开始抽泣。 虽说小皇子才三岁,可他确确实实怯懦了些,也傻气了点,江宁心中多少有些失望。他心中笑笑,默道:看来这宋国也就这样了,雪镜玉书想来是被掌命司的一群神棍迷了眼了,人间祥瑞这样的鬼话也能相信。 江宁正要走,小皇子拉着他的衣服眼巴巴的看着他。江宁看着小皇子一双波光粼粼的眼,顿时软下心来,只道他还是个孩子,自己对一个小孩的要求也太高了些,说不定以后他真成了宋国的祥瑞。 小皇子拉着江宁的衣服,翻来覆去就是一个词:“父皇。” “本君可不是你父皇。” “找。” 敢这样使唤江宁的,小皇子是头一个。江宁俯身抱起小皇子,说:“本君送你到山上,见着那两个侍卫,本君就走行吗?” 小皇子点了点头,连带着璎珞发出细碎铃声。 江宁只觉得璎珞上挂着的那块玉很是眼熟,一手抱着小皇子,一手拿着他的玉细细看了。 那是一块古玉,通体圆润,入手温凉,背面刻着一个四四方方的古体的“清”字。 天地间第一个“清”字。 这样的玉,这样的字,江宁是见过的。 很久以前,他和清余坐在银河边上喝酒,他见到清余脖颈间漏出一段黑绳,还以为是哪宫的仙子送与清余的定情之物,由此多问了一句。 清余笑着将玉解下来拿与他看,说:“哪家的仙子敢来我紫宸宫中受罪,这是我出生后,父君在九龙寒潭得到的,听说是块古玉,从记事起,就一直在身上带着。” 江宁将玉翻来覆去的看了,指着背面刻着的字符问清余:“将军,这个是什么?” “天地间第一个‘清’字,和现在的写法有些不一样。”清余说,“这个没有什么稀奇,本是父君怕我胡闹丢掉了这块玉,便自己动手在上面刻了我名字的一部分。说起来,父君为寻着这个字也是费了不少的功夫。” “原来是这样。”江宁把玉还给清余,说,“这么重要的东西,将军可要收好了。” 清余笑看江宁道:“不过一块石头,有什么打紧的,天上什么时候缺过石头。阿宁,我看你挺喜欢的,我送给你好了。” “将军又在说笑了。这玉是九龙寒潭里寻到的,对你又是意义非凡,你敢送,我可不敢要。” “怕什么,出了什么事我护着你。” 江宁看着一本正经的清余,乐了,笑着说:“你还能护我一辈子啊,你不要娶媳妇了,不要给天庭生个小将军了?” “如果我说的就是一辈子呢?阿宁,你怎么办?” “说笑的时候别这么正经,我会当真的。”江宁喜欢清余,这是江宁心中的秘密。可是于他而言,清余就是九重天上只可远观的寒星,所以他从来没想过什么一辈子,现在这样能在一起喝喝酒谈谈天就很好。 江宁知道清余一定是在说笑,他自己是个断袖,清余怎么可能是个断袖,就算是,天庭中生的好、性情好的神仙一抓一大把,清余怎么可能看上他一个小小的玉竹仙。 可他在心中又希望清余不是在说笑。 “我不是说笑,阿宁,我们去凡间吧。” 江宁怔怔的看着清余,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不管过去多少年,江宁都会记得清余为他描绘的那一幅田园风光,亦不会忘记和清余在一起的点点滴滴。 天命,火凤,玉石,梦中早有先兆。 清余,原来你早就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