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两瓶哈尔滨。”陈呈靠在门上，任凭臃肿的身体陷进门框里，眼白布满了血丝。 “冰的？” “昂。”陈呈舔了舔嘴唇。 商店老板抬头看了一眼，指了指门后，埋下头继续玩手机。 陈呈转过头，商店的角落里一台仿佛从废品站里拎出来的冰箱在嗡嗡嗡地冒着冷气。他走过去，使劲掰开冰箱的门，顶着寒气左手右手伸进去各拿了一瓶啤酒，用脚背关上了门。 “多少钱？” “7块，给零的，开黑呢，微信扫不了。”老板指了指手机屏幕上的《王者荣耀》。 陈呈撂下酒瓶，手伸进裤子口袋摸了摸，掏出来一部深空灰色的iphoneⅩ，看也不看直接扔在柜台上。 “这个够不够？” 老板愣了一下，拿起手机横竖摆弄了一阵，露出一脸怪笑：“呦呵，这玩意儿仿的不错嘛，兄弟够阔气，酒你拿走吧。” 陈呈冷哼一声，拿起酒就走，走出商店的瞬间却突然回过头：“十分钟后有人会打这个电话，你跟他说，决赛压法国赢，4:2。”（注1） 深夜的城市，街道上一排排的大铁门一动不动地伫立着，偶尔有几家店闪着霓虹，透过窗户往里望，尽是些暧昧的姿势。 陈呈挪动着身体挤进一家半开着门的小宾馆，昏黄的灯光下值班的女孩从前台露出了一个头。 “一个人？” “昂，网上预定了。” “名字。” “陈呈。” “身份证。” 陈呈把身份证正面朝上递过去，照片上是一个阳光帅气的男孩，女孩接过身份证在键盘上敲了几下，从柜子里掏出一张连着钥匙的房卡，夹着身份证一起交给陈呈。 “需要别的服务么？”女孩故作可爱地朝陈呈眨了眨眼睛。 “不需要。” “呵，那你可小心点，那房间床不结实，别给压坏了。”女孩不知是真的担心还是仅仅出于一种恶趣味的嘲讽，给陈呈提醒了一句。 “哦。”陈呈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似乎一点也不生气。 陈呈确实没生气，不是他脾气好，只是和他接下来需要经历的事情相比，一个黄毛丫头的嘲讽实在激不起他的情绪。 陈呈今年其实只有20岁，但200斤的体重和稀疏的头发让他看上去仿佛一个3、40岁的大叔。除了肥胖，他的身体也因疾病而极度虚弱，即便是拉开冰箱的门这样的动作也几乎要耗尽他全部的力气。而造成这一切的根源，就是他太有钱了。 “太”到什么程度呢？ 他在京城有30套房，他把房子全都租出去，规定所有租户每月交一次钱，交钱的日期，从每月1号到30号一直推下去。他每天唯一的事情就是一大早坐着地铁挨家挨户收房租，收到的钱当天花掉，喝酒、撸串、夜店、烧烤，最后实在花不掉了就统统扔到大街上，第二天起来看着街上乱成一团的抢钱群众哈哈大笑，然后接着去收下一家房租。 20岁的他，既没有一个富豪的爹，也没有赚钱的门路和头脑，哪来那么多钱呢？ 两个字：足彩。 和所有足球小说的经典情节一样，他可以预知足球比赛的结果，他并不是从多少多少年以后重生来的，这种预知更多的是一种感觉，哪支球队能赢，比分是多少，他都能精准地预感到。不光是足球，在所有事物上他都有未卜先知的能力，大到全球变暖、RB海啸，小到哪个综艺节目会火，哪个明星人设要毁，他都知道的一清二楚。 事实上，陈呈本可以直接进军股票行业，或者开公司当老板，但最初发现自己拥有这个能力的时候陈呈才16岁。那时候的他，只是一个刚刚被鲁能足校刷下来的足球少年，满脑子都是足球，所以他靠着头脑中清晰的预感，把在足校几年来挣得钱全都买了那届世界杯的冠军——德国。 那一年德国队夺冠的赔率是5.0，5000块人民币投进去，半个月后提出来是整整2万5千大洋，如此震撼的收益仿佛一记幸福的重锤，砸晕了陈呈，也彻底砸飞了他继续踢球的幻想。 鲁能足校一向以自律严苛闻名，平时在学校里不光文化课学的辛苦，酒不让喝烟不让抽，连游戏都不让打，天天就是训练训练训练，压抑了太久的陈呈在有钱之后彻底放纵了自己。他先是雇人去足校，把那个因为没送红包，就把他在替补席上摁了整整五年的张教练暴揍了一顿，然后又用钱将那个天天欺负自己的足校痞子砸成了自己的小弟，接着便是香车美女、纸醉金迷。日复一日，四年的堕落，烟酒和夜店让他提前掉光了头发，大鱼大rou和快餐让他的体型臃肿不堪，堕落的生活让他变成了现在这幅模样。 但这一切都不是他对生活失望的原因，真正让他对生活失去兴趣的，恰恰就是他的超能力本身。 当他在酒会的角落里遇见一见倾心的女生，清晰的预感却告诉他眼前这位美女会在将来的某一天为了几十个亿的人寿保险谋杀自己。 当自己最爱的球队站在赛场上，早已知道结果的他拎着没喝完的百威在床上百无聊赖地睡去。 他喜欢玩游戏，买来了限量款的PS4、最顶配的电脑，但游戏的剧情和画面里蹦出的怪物早就在他的脑海里出现了一万遍。 他想要更刺激的生活，但神奇的超能力让他所有的经历都不再刺激，他试着改变这个世界的轨迹，但这个顽固的世界不论他做出多少改变，都只能按照他预感的轨道发展。 以上种种，使得20岁的陈呈，彻底失去了对生活的兴趣——不想活了，那么，就去死吧。 是的，这就是他来到这座宾馆的目的，他想要在一个没有人认识他的地方，安静地自杀。 拿着房卡，陈呈径直走上三楼，按照房号找到房门。房间不大，只有一台电视和一张床，陈呈费力地把自己撂上床，撬开啤酒，猛地灌了一口，兴致勃勃地打开了电视机。 “中央电视台，中央电视台，观众朋友们，欢迎您收看第21届世界杯足球赛最终决赛的现场直播……” 昏暗的房间里，电视机发出的淡淡微光让陈呈眯起了双眼，屏幕里，一边是身穿深蓝球衣的法国队，一边是身穿红白格子衫的克罗地亚，随着主裁判的一声哨响，两种颜色如墨水一般在绿色的宣纸上倾泻开来。 “拉基蒂奇带球突进到法国队的右侧肋部，边路没有传球的空间，这次的进攻没打成……” 听见解说员的分析，陈呈露出了一丝嘲讽的笑，他知道接下来拉基蒂奇会踢出一脚威胁极大的直塞球——果然，球从拉基蒂奇的脚下高高跃起，朝前插的佩里西奇头顶撞去，可惜克罗地亚边锋没把球停稳，漏出了底线。 盯着滚出草皮的皮球，陈呈脸上的笑渐渐消失了，他端起酒瓶又给自己猛地灌了一口，希望酒精能让自己失去对这场比赛的记忆。 “格里兹曼主罚任意球……” 禁区里法国队的球员还没有落位，陈呈的脑海里已经浮现起曼朱基奇顶进乌龙球的场景，十秒钟后，从电视机里传来了法国队庆祝的声音，陈呈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莫德里奇传给后插上的弗尔萨利科……禁区里的争抢……佩里西奇……打门！球进了！漂亮！克罗地亚将场上的比分追成了1:1！” 解说员的嘶吼让昏昏欲睡的陈呈清醒了几分，他看着进球后疯狂庆祝的克罗地亚球员，苦笑着摇头。 有什么用呢？结果已经注定。 这场人生，还有什么意义呢？ 陈呈再次举起酒瓶，随着最后一滴酒水顺着瓶口流进嘴角，他确信自己的意识已经被酒精淹没了，于是他扔掉酒瓶，用尽全身力气让自己从床上站起来，从腰间摸出早已准备好的尼龙绳。 “法国队球员投诉对方手球，主裁判来到场边观看比赛录像……给了点球！” 陈呈将绳子顺着天花板的缝隙塞了进去，揪出来系了个死结。 “格列兹曼助跑……打门！球进了！2:1！” 陈呈的目光在绳口游荡。 “博格巴左脚推射，3:1！” 陈呈鼓起勇气，把头伸进了绳口。 “姆巴佩，自己来一脚……球又进啦！4:1！” 陈呈的心脏猛烈地跳动着，他朝下看，一双脚求生般攀着床的边缘。 “雨果·洛里……天哪，球进了，这是一个超级巨大的失误，4:2，克罗地亚还有机会。” 没什么好留恋了，只需要轻轻一跳——陈呈这么想着，脚却不由自主地颤抖。 “第88分钟，拉基蒂奇的远射高出了球门，他遗憾地揉了揉自己的头发。” 陈呈闭上双眼，一狠心双脚迈出了床缘，他只感到脖颈处一股钻心的痛传来，电视机里解说员的声音越来越模糊…… “——叮铃铃、叮铃铃！” “老公~谁手机响了？咦，你什么时候背着我买了台iphoneX！？” “不、不是我买的，今天有个傻冒送我的……哎，你找哪位？” “……” “喂，不说话我挂了啊！” “陈呈我干死你！我听你的话，把全部家当都砸进去了，赔了个底朝天！我死定了，你也别想好活！我就是变成鬼也……嘟嘟嘟……” “老公，谁打的呀？” “一疯子，甭理他，明天我把手机重置一下，找街口小李给验验是不是真的。” “不管了，快点睡觉，踢了那么久咋子还没完啊？” “完了完了，吹哨了，4:3，法国队是冠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