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 古巷琴声
黑夜，一条小巷里，三个身影走来。 青玉院的四周，被各式的宅院簇拥着，看不清边界在哪里。 赵寒等人绕了大半个时辰，还没找到后墙，那张大人在前头走着走着，也不见人影了。 洛羽儿到处张望着。 忽然琴声一缕，悠悠而来。 好似珠玉跳脱、清波回转，捣碎了夜的沉静，敲醒了梦的迷离。 是琵琶？ 洛羽儿有点奇怪。 这个巷子一看就是些穷苦人家住的，又将近二更了，怎么会有人在这里弹琴？ 只是，这琵琶弹得真是好听啊。 就在此时，远处的深巷里，一个女声和一片童声，就着琵琶，先后吟唱了起来： 小麦儿黄黄， 站满山岗， 小燕儿花花， 飞回我家， 我与它搭话， 它不搭， 撅起张小嘴子， 吱吱喳…… 童声稚嫩清亮，一字一句飘在半空，女声没有唱词，哼唱着铺在下方。 两者一高一低、一唱一和，轻灵跳脱，暖人心。 洛羽儿听得有些呆了。 听着这歌声，儿时的一幕幕，那种单纯的美好，无忧无虑的欢乐，仿佛就在眼前。 赵寒也站着不动。 他的眼里，是一层不见其底的深，好像在回想着某些往事。 片刻，琵琶和歌声，婉转停住。 三人默默地，向巷旁的一间小舍走去。那屋门半掩着，里面有灯火透出。 “请问有人在家吗？”洛羽儿道。 “哪个啊？”里头是个女子的声音，娇嫩嫩的。 洛羽儿道，“我们是路过的，刚才听到这里唱得太好听了，所以想进来听听，可以吗？” “进来吧。” “谢了。” 洛羽儿推门而入。 屋里不大、摆设简陋，显然是个穷苦人家，地上却打扫得很干净。 中央有张桌子摆着烛火，七八个几岁的小女孩围在四周，一个个脸上脏兮兮的。 她们有的半边脸都是麻子，有的一只眼睛白茫茫的，有的左手只有三根手指头，每个人的身上都有残疾。 可那一张张稚嫩的脸庞，都是非常的天真可爱。 孩子们的身边坐着个妇人，正低头织着鞋。 她长发高髻、身段婀娜，看身段显然是个大美人。可脸上却坑坑洼洼的，好像长满了虫洞。 靠墙的地方，放着一把古旧的紫红色琵琶，旁边坐着一个蒙面女子。 一袭素色长衣裹住了她的全身，清纱遮面，只露出一双美目，和玉指修长的手。 她身后站着个小丫鬟，白皙的小脸蛋，圆润可爱。 “哦哦哦哦哦！” 两个声音，同时响了起来。 “无赖！”小丫鬟指着赵寒。 “猪脸妹子！”姜无惧指着小丫鬟。 “你才猪脸呢！” 那小丫鬟，正是那天和赵寒撞上了的怜香，她瞪了眼姜无惧道： “和这个无赖混在一块，还挺着个大肚子，你肯定也是个大坏蛋！” “这是汉子肌！” 姜无惧拼命一收肚子： “竟敢这么说我，要不是看你是个女的，还猪脸这么可怜，我早就……” “早就什么？ 来啊，过来啊。 我看你敢，你个大肚子大肥膘，咧咧……” 小丫鬟怜香一边吐着舌头，一边做鬼脸。 小孩们瞪大眼睛，笑嘻嘻看着吵闹的两人。 织鞋的妇人好像听到了，手里停下了，缓缓抬起坑坑洼洼的脸，呆看着赵寒三人。 “我这兄弟就是这样，诚恳。” 赵寒一笑：“夫人您别怪罪。 我们确实是路过的，就是之前和这位怜香姑娘，见过一回而已。 对了，刚才那曲子真好听，是这几个小友唱的吧？” “是啊，是我们唱的，就是我们唱的……” 小女孩们异口同声，脏兮兮的脸上，露出小自信。 “是啊？” 赵寒暖暖一笑。 在他眼里，那些身有残疾的小女孩们，就跟平常的小孩一样可爱。 “那这曲子，是谁教你们唱的啊？”他问。 “大jiejie咯。” 小孩们看向了那个蒙面女子。 那个咋呼的小丫鬟怜香都在这里了，再想想那天和她“撞见”的遭遇，那这位蒙面女子是谁，就不难猜了。 她，当然就是当时轿子里的那位，声音温婉动人的“小娘子”了。 居然这么巧，又碰上了。 “小娘子，”怜香道，“这无赖又来了，他肯定是跟踪咱们的呢。 早知道是他，刚才就不该让他们进来啦。” 蒙面女子静静坐着，怜香只好住了口。 “艺拙乐紊，扰了诸位的清静，小女子这里道声不是了。” 蒙面女子的声音温婉清澈，宁静如水。 赵寒道：“刚才那一曲琵琶童谣，沁耳清心，怎么能说是打扰呢？ 只是，在下有个问题，不知道该不该问。” “阁下请说。”蒙面女子道。 “我平日也算听过不少曲子了，可怎么都想不起这首来。敢问这首曲子叫做？” “我知道我知道，大哥哥，我来答我来答……” 小女孩们涌了过来，纷纷伸着小手。 “那你们答吧？”赵寒笑道。 “叫‘燕归家’。” 小孩们齐声说，“这是大jiejie自己写的曲子，送给我们做生辰礼物的。” “没错了，”怜香道，“今天是她们几个的生辰，小娘子是特意来给他们庆贺的。 喂无赖，你问这些，想干什么啊你？” “真的？” 洛羽儿走过来，看着小女孩们： “今天，你们这么多人同一天的生辰啊？” “是啊是啊。”小女孩们道。 “真难得，那祝贺你们啊。” “谢谢jiejie。” 里头有个年纪稍大些的小女孩，左手袖子里空空的，只有右手露在外面。 洛羽儿捋了捋那个空袖子，轻轻摸了摸女孩的小脑袋，略带怜惜： “你叫什么名字啊？” “小五月。”小女孩咧着嘴笑，露出雪白的小兔牙。 “小五月，你的爹娘呢？他们怎么没来和你一起庆祝生辰？” “他们来了啊。”小五月道。 “在哪里？” “在天上。” 小女孩指了指屋顶，“怜jiejie说，我们的爹娘都在天上，每天都在看着我们。等我们以后长大了，就可以去找他们了。” 小女孩伸出小小的手，掰了掰口里的小兔牙： “等这颗牙掉了，我就长大啦，我就可以去见他们咯，哈哈……” “对啊对啊，”其他小孩们也说，“我们也要掉牙，我们也去找爹爹和娘亲。 天上的云彩白花花，爹爹娘亲让咱们看着家……” 孩子们又随意唱了起来，又吵又闹。 洛羽儿眼里泛出了泪花。 吵闹的童声里，怜香低声道： “这些都是上邽附近的孤儿，那些男孩、还有身子没有什么问题的女孩，都让人抱走了。 只有她们没人要。 是小娘子和章姑姑收留了她们，给她们找了这个安身的地方，生辰也是小娘子给她们定的。 这样，她们每年就有个开心的日子了。” 洛羽儿一阵莫名的心酸。 她掏了掏怀里。 这些天来只想着办案，什么都没带，只有那十几文钱了。 “小五月，”她掏出铜钱，“今天是你们的生辰，jiejie我又没带礼物。 这些小铜板子就给你们拿去玩，顺便再买些你们自己喜欢的衣裳，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