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夜探太平院(下)
“鬼啊!” 男子一声惨叫,继而转身狂奔。 还没冲出多远,黑影再次出现在前方,顿时吓得噤若寒蝉,摊坐在地上,只觉一股热流从腿上传来。 竟然被吓尿了。 夜幕中,黑影逐渐靠近,脚步悄然无声,如同鬼魅一般。 在他手中更有一物让男子肝胆俱裂,那幽幽散发着的寒光,赫然是把绝顶锋利的长剑。 “你…你…你是人是鬼?” “是人…也是鬼…” 邪魅的声音响起,隐藏在暴雨之中,“不用害怕…我只想问你几个问题。” 剑光一闪,一根碗口大的树干整齐断裂,轰声倒在男子身前,“答对,活;答错,死。” “是…是…” 男子颤声回答,此时他哪里还顾得上对方是人是鬼,点头如同捣蒜。 “你从何处来?” “我…我内急,起来…” 听得“铮”的一声剑鸣,长剑顿时立在瘫坐地上的男子两脚之间,若再前移数寸,此人多半是要断子绝孙。 “再说一句假话试试?” “神仙饶命!饶命!我说实话…说实话,我是从研工楼来的…” … 持剑黑影不是别人,正是紧随男子而来的邢东。 在研工楼里,他从磁铁上嗅到一缕酒味,本就对这个瘦高男子有所怀疑,加之此人出现在深更半夜,其中定然大有问题。 最初他并没打算装神弄鬼,长剑一架,还怕他不老实交代? 哪知道此人竟被吓得失禁,简单几句话更是交代得断断续续,半天道不出个所以,邢东听得直皱眉头,好半天才替他把语言拼接了起来。 原来,瘦高男子乃是匠造堂的学子,名叫万成。 邢东终于想起此人,曾经与他在太平院里打过几个照面,怪不得先前觉得有些眼熟。 今夜本该万成轮值,按照规定,轮值之人除了要在学堂值夜,子时过后,还需到匠造堂辖下的楼院夜巡。 这一点,邢东知道他没说假话,因为不仅是匠造堂有此规定,文政堂和演武堂也是一样。只不过他身份特殊,因此从未参与过学堂的轮值。 由于子时雨下得实在太大,万成决定等雨小点再去夜巡,哪知道一等就等到丑时过后,这才打着灯笼出了门去。 本来夜巡并非什么需要遮遮掩掩的事情,如果他直接明言,邢东可能还不会产生太大的疑心,方才他却谎称自己出来是因为尿急,一看便知欲盖弥彰。 邢东再三吓问,万成这才道出实情。 有人曾托他趁夜巡之时盗出磁石,又于今夜放回研工楼! “说,到底是谁?” “我…我不敢说…” 邢东暗道,此人在害怕到吓尿的时候,竟然还想着保密,看来此人身份定然非同凡响。 “必须得让他尝点苦头才行了。” 邢东一脚踩在万成腹部,此处乃是人体柔软的部位,只要力道拿捏得当,几不会造成伤害,又能让人感受到窒息式的疼痛。 那万成如同虾米一般蜷缩成一团,疼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我说过,如果不说实话,下场会很惨。” 见他脸色逐渐恢复,邢东冷冷恐吓道。 “我说…我说…是…是温院副…” “竟然,是他?” 邢东呢喃,神色依旧平静,似乎这个答案并不会让他感到太过意外。 “那日在崇德居,此人对我就百般阻拦,更是断然将院正之死定性为猛鬼杀人,其中定有玄机!” 邢东凌厉道:“温和拿磁石去干什么,为何又命你今夜悄悄放回,还不让你对任何人提起?” “研工楼三层…乃是存放绝密匠料的储藏室,按照院规…里面任何一物都不可带出研工楼…即便是温院副也…也不行…” “十日之前…温院副托…托我帮他将磁石盗出,说…说是要研发一种新式的指北针,今晚正好又轮到我值夜…他…他便将磁石交由我前往归还…” “为何找你?” “因为…我父亲乃是匠造堂堂主万顺…” “什么?你是万堂主的儿子?” 按理说,一堂之主的儿子,或多或少都会有些名气,然而万成的名号他却从未听人提及,低调得有些不可思议。 细问之下,邢东才弄清楚了来龙去脉。 研工楼三层乃是一处绝密级的储藏室,知晓进门密码的只有两人,太平院院正王涣之,以及匠造堂堂主万顺。 万顺的儿子万成机缘巧合,从万顺处偷偷得知了铁门的密码,并拿此事向密友显摆,哪知被温院副得知了这个消息。 温院副原是上一任匠造堂堂主,按理说,他已经没有资格再涉足匠造绝密,但他对万成自称想要研发一款新式的指北针,必须用到那块存放于研工楼的强力磁石,此事有违院规,他自然不敢明目张胆的找万顺帮忙,只好暗中让万成出手盗取。 作为交换,他可以将今年匠考的试题透露给他! 提及匠考试题,其中又有许多旁枝末节,邢东再三询问,这才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串联在一起… 太平院乃至整个朝廷,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匠造堂堂主万顺不仅匠技了得,为人更是正直清高,世人皆称赞其为德艺双馨的大师典范。 然而,有一个人却对他心存怨怼,那便是他的儿子万成。 一堂之主,至少也是朝廷的四品大员。 少时,万成也想像其他的高官子弟一般恣意度日,但万顺不仅对他朝督暮责,严加约束,甚至要求他连堂主之子的身份都不能对外人提及。 用万堂主的话来说,这是希望他能够凭自己的本事出人头地,而不是依靠父亲的羽翼,当一个无所事事的纨绔子弟。 从小到大,万成一直是同龄人中最用功的那个。他选择了匠造这条路,每日默默无闻,拼命研习匠艺。 然而,他的努力并非意味着对匠造的热爱,倒不如说他是将对父亲的怨怼,转化成驱使他前进的动力。 他的人生目标,是要在匠技上彻底超越他的父亲! 这是证明,更是宣战! 对于四年一度的科举匠考,万成今年志在必得,而在这个时候,温和向他提出的交换条件,实在是太有诱惑力了! “匠考题目?” 邢东不动神色,大脑却在极速地思考。 此前听冷轩辕说过,每年科举小考的题目,各道、府、县可以自行出具考题,再由国子监、吏部、太平院等部门共同组织督考;而四年一度的科举大考,文、武、匠三科的笔试题目都统一由太平院负责拟定,作为如今的一院之首,王院正死后,作为二把手的温和自然要顶上他的职责,在新的院正没有任命之前,他便理所应当的行使院正的一切职权,想要拿到考题还不是轻而易举? “难道,这就是温和的杀人动机?” 邢东心神一震,突然想起另一件事,将长剑架在万成的脖颈,“除了磁石,他还让你盗取别的东西没有?比如,火浣衣?酒精?” “没有!绝对没有!” 万成语气坚决,声称除了磁石再没有盗取过他物。 至于酒精,他身为匠造堂的学子更是不曾听说过此物。 见万成如此肯定,邢东暗想,既然他能承认帮温和盗取磁石,绝无理由再掩饰其他的罪行,由此推断,此人所说应该是真的。 这一下,又让邢东对温和的怀疑降低大半。 “第一,他如今只是太平院的临时负责人,王院正身死,按照吏部用人的规定,也不见得新院正就非他莫属。何况院正马上离休,完全没有非得痛下杀手的理由,也就去说,作案动机不成立…” “第二,当夜案发之时,温和正在组织二十多位院官商议大考之事,很多人都可以为他作证,也没有作案的时空条件…” “第三,不借用火浣衣和酒精,根本无法假扮猛鬼,自然也不具备作案的客观条件…” 他摇了摇头,难道温和借用磁石,当真只是为了研发指北针? “那一缕酒味,也有可能是他喝酒之时不慎沾染上去的…” 温和好酒,人尽皆知,作出这般推断同样合情合理。 邢东心有不甘,只得加大对万成的审讯力度,作为曾经的刑警,各种审讯技巧自然不在话下。 他将同一个问题变换成不同的方式进行讯问,里面又暗藏了许多陷阱,若是想说假话,稍不注意便会自相矛盾。 另外,他在不经意间透露出万成此前到研工楼放还磁石的细节,比如如何取下砖石,如何打开密码等等,又点到为止,故作高深,营造一种“我什么都知道”的错觉。 万成战战兢兢,眼前的黑衣人显然对他的一举一动了如指掌,不禁暗想,那研工楼两道铁门,三道密门,锁得密不透风,这个黑衣人怎么可能知道这些? 只有一种解释,此人当真非人,而是无孔不入的厉鬼!加上猛鬼杀人的传言甚嚣尘上,更令他坚信不疑。 惊惧间,他对邢东的问话更不敢有半分隐瞒和犹豫,他很清楚,如果自己说了假话,悬于身前的长剑定会让他血溅当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