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被遗忘的往事（下）
不多时，他站了起来。 他身上没有枪伤，那一枪，当然是空枪。 只不过地上血太多，太滑，他一不小心滑倒了而已。 他的腿还没好，因此，站起身时，不免费了点工夫。 不过，即使费再多工夫，他也要站起来，远离地上的脏血。 但有人，宁愿坐在地上，呆望着天花板，也不愿起来，一低头看到满地的鲜血。 这人便是那毒枭，他还活着。 他手里没有枪，他那枪还在桌上，完完整整地躺在桌上。 他还未碰到那枪，手腕就被折断了。 亚伦小心地绕过地上的血泊，回到桌子前，握住他的枪，再走到他面前。 他神情板滞地看向亚伦。 亚伦淡然地问： “为什么要来这里卖毒？” 毒枭低下头。 “为什么…为什么…” 他呢喃着，不停地问自己这句话，迷茫的眼神逐渐恢复明朗，他似乎是发现自己没死，突然狞笑了起来。 “为什么？哈哈哈……真是可笑的问题！” 他似已觉得亚伦不敢杀他，于是猛然抬头，盯着亚伦道： “地下街无所不卖，上至人口，枪支，非法药品，立体机动装置，下至粮食，美酒，服装，在这里没有规则，没有法律，利益就是一切，你以为就凭你们，能挡住那些贪欲的商人吗？！简直可笑至极！！” 看着他面目狞厉的模样，亚伦神情仍旧风轻云淡。 “其他区我管不着，但我会让所有人都知道，在这里，在整个西区，利威尔就是规则。” “呵呵…” 毒枭冷笑着，正想嘲笑他空口说大话，却见他开始给手中的枪上膛。 刹时间，毒枭明白了，他面部突然变得惶恐且扭曲起来。 “你敢杀我？！你可知道我是……” 他的话还未说完，亚伦手中锃亮的火枪已抵住了他的额头，扳机轻轻一扣，毒枭的后脑就忽然迸出一团血花。 这是第二枪。 第一枪与第二枪只隔不过两到三分钟。 亚伦走到那名被钉在墙上的尸体前，拔出了自己的那柄柳叶刀。 尸体倒下，亚伦看都不看一眼，将刀上的血擦拭干净后，给杨松了绑。 杨正欲表达感激，亚伦看着他，抢先问道： “他们应该还没给你嗑那东西吧？” 尽管白金之星已经观察过他的面色，并未发现那种迹象，但亚伦多少还是有些不放心。 “…没…还没有。” “没有就好，记住，即便你患有腿疾，也绝不要失去希望，这样你还是个充满希望的人，总有一天能康复，但若是沾染那种东西，它只会让你彻底堕落，变得不再像人。” 杨郑重点头。 “对了，抱歉把你家弄成这样，回头我会通知利威尔，给你换套屋子住的，你也不用担心那些家伙会再找上门，过阵子，我会和利威尔一起去东区一趟，和那些家伙好好商量一下。” 杨心中感谢之意已无以言表，只得重重点头，并深深鞠躬，满怀尊敬之情地目送亚伦离去。 …… 亚伦走在买午饭的路上。 今天，他又体会了一次白金之星的强大。 白金之星是绝对强大的，纵然是传闻中体型比肩楼房，力量可轻易摧毁房屋建筑的巨人，恐怕也远不是白金之星的对手。 迄今为止，他已不知依靠白金之星解决了多少问题。 白金之星足以应付一切。 他又笃定了这一点。 因而，锤炼替身能力，锻炼自身体质，诸如变得更强这一类的想法，又一次地，与他失之交臂了。 他甚至都不知道白金之星能否通过锻炼变强，他没有去想过，当然也没有去试过。 白金之星实在太强了，强到无论在谁看来，都似乎已经抵达了极限。 任何人突然得到如此几近无敌的力量，都难免陷入安于现状的状态。 殊不知，平淡和安稳，常常是杀死人们的东西。 面包店前，亚伦付账买面包。 “老板，找多了。” “哦哦，那这个给您。” “你多给我一块面包做什么？” “承蒙您一直照顾小店生意，倘若不是您和利威尔等人的庇护，我这店不知道被人砸多少次了，你应该知道，这一片的人都对你们很感谢。” “……那你也应该知道，我和利威尔他们迟早要去地面，到时我们就没法再……” “您不用多说，我们大家都明白的。” 老板叹了一口气： “在地下街，人不能奢求太多，否则便会逐渐变得贪婪无度，最终丧失人性，真正与这座地下垃圾堆融合，我们虽活得不如垃圾，但我们却想活得像个人，因此，能有一时的安定，我们就已经很满足了。” 老板深深地注视着亚伦： “您应该知道，这不是我一个人的想法。” …… 亚伦走在回家的路上。 每走一段路，都会在路边看见一张长椅，供人歇息。 每一张长椅，都是他亲手打造的，其质量自然不必多说。 总有一天，他会离开地下街，到地面上去生活。 临走前，他能做的，只有这些了。 亚伦找了张长椅坐下。 他捂着手里的面包，慢慢地吃，细细地吃。 回馈他人尊重的方法之一，就是尊重他人的劳动。 品味着美味的面包，他的心情逐渐趋于平静。 杨的事已解决，伊莎贝尔那边也已不用再担心。 意外地，今天也是风平浪静的一天啊…… 亚伦不禁感叹。 就在这时，一个人影从他面前缓缓走过。 亚伦不由地抬眸，看向这人。 只因这人的装扮委实很难不令人瞩目。 这人身材修长挺拔，身披雪白风氅，左手插在口袋里，右手拎着一个绝对精致的礼盒。 他迈步走着，走得不徐不疾。 能看出，他没有特意控制自己的步伐。 但他每一步之间的距离都恰好等同，走得十分和谐，甚而可以说是优雅。 他周身都透露着与地下街毫不相符的气质。 很难想象，肮脏的地下街竟然会存在这样的人物。 他就仿佛是从淤泥里出来的一朵莲花。 …不，这样说不对，莲花的根在淤泥里，还没有彻底脱离淤泥。 但此人，截然不同！ 亚伦的瞳孔在收缩。 他视力一向很好，能凭自己眼睛看清的东西，绝不会多此一举，使用白金之星去看。 白衣人离得并不远，他的确只凭自己的眼睛就看清了。 但他却不信自己的眼睛了！ 路面满是泥淖，此人的鞋底却竟是一丁点的泥都没有沾上！ 不，不止是鞋底。 就连此人的风氅上，也完全不见一粒灰尘！ 难道地下街空气中弥漫的尘糜是看不到这个人吗？！ 等等…… 亚伦忽然惊愕地发现，此人如此显眼的装扮，街上的行人却竟无一人侧目！ 即便是与其擦肩而过，也不看其一眼。 就好似这个人，他们根本瞧不见一般！ 各走各的，此人恍若完全就是处于另一个世界！ 骇然间，白衣人的背影渐行渐远，就在他拐过一个街角时，他的侧脸显露了出来。 这一刹那，亚伦的视线仿佛定格。 他眼里已看不见其他，只有这一张侧脸。 “砰…砰…砰……” 他的心脏在收缩鼓动，宛若战前的擂鼓，愈发激烈。 他的血液也在加速流淌，犹如在沸腾，燃烧！ 这一刻，他的灵魂都似已被这张侧脸激怒！ 白金之星第一次自主涌出身体，第一次怒发冲冠，满头飘逸长发竖起，飞扬，令他宛如一头暴怒的雄狮！ 无边的狂怒，自白金之星传递到亚伦的大脑。 这不是他一个人的愤怒！ 他的双眸因愤怒而充斥着浓郁的红色。 怒焰，熊熊燃烧，焚毁了他所有的理智。 面包已丢下，人已冲出，迅如惊雷闪电。 地面骤然被踩出一处处龟裂。 眨眼间，便已进入射程。 风暴乍起，拳影闪现。 每一拳都足以凿穿钢铁，轰碎巨岩！ 纵然是一栋高楼，在这种猛烈的攻击下，也必然会化作一片废墟！ …… 战斗并未持续多久。 亚伦仰天跌倒，满身鲜血地倒在满是烂泥的路面上。 他浑身也像是一团烂泥。 他伸出五指朝向天空。 他败了？ 白金之星…… 居然败了！ 他眼神是错愕，是惊骇，是难以置信。 但这一切最终都化为了茫然。 他的手已无力垂下。 意识恍惚间，他听到耳边传来声响。 “这家伙，怎么躺路上，全身还都是血，等等！这……这不是那个亚伦吗？！” “什么？！我来看看……真是他！他怎么受伤了？” “你管那么多干嘛？我记得宪兵可是一直在悬赏他，而且金额很高啊……” 说话声渐渐变小，但脚步声却是慢慢接近，隐约间，还有捡起板砖的声音。 “你们想干什么！” 突然间，有一声大喝传来，这声音令人熟悉，是法兰。 “糟了，是他们，快跑！” 慌乱的脚步声远去，另一阵焦急的脚步声临近。 “亚伦！坚持住！我们马上带你去医院！” 这声音也是那么令人熟悉，是伊莎贝尔。 感觉到自己被抱起，亚伦勉力张开眼，瞧见的却是利威尔。 是利威尔抱起了浑身是血，浑身是泥的他。 亚伦的视线落在利威尔的脸上。 地下街的穹顶阴暗沉重，总给人一种莫名的恐惧，可是利威尔的脸色却比这穹顶更阴沉，更恐怖。 森冷的灰眸，刀锋般扫视着街边的行人，充满了骇人的杀机。 行人皆是被吓得胆寒，畏缩。 “亚伦，是什么人把你弄成这样的……” “什么人……” 亚伦口中喃喃，眼神一时迷茫起来。 似是发觉自己问题有误，利威尔换了一种方式问： “那人长什么样？” “长什么样……” 亚伦呢喃着，眼神迷离，似是在努力想起此人外貌。 那人的穿着很显眼，款式是…… 是衬衫？不，是披风？ 到底是什么来着？ 那人的长相也很特别…… 但—— 是长发还是短发？ 是个男人，还是女人？ 片晌，他嘴唇轻颤起来。 “我…记不清了……” 记忆如流水一般逝去，他竭力阻拦，记忆不但没有被留下，反而逝去得更快。 意识也在记忆的流逝中，逐渐涣散。 他已听不见任何声音，包括同伴焦灼的呼唤。 那是他距离死亡最近的一次。 他深切感受到了生命的脆弱，以及自己实力的弱小。 平静的生活忽然变得支离破碎。 理想也变得遥不可及。 他在意识彻底消失的最后一秒，立下誓。 如果他还活着，他要变得更强，超越极限地变强，强大到再无一人是他的对手！再没有任何事可以让他陷入困境！ 他要到地面上去生活，和家人同伴们一起，平静快乐地生活…… 他彻底昏阙过去。 再醒来时，入目的是灰暗的天花板，而他正身处病床上。 他没死，却已遗忘了那天的一切。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这里，也不记得发生了什么。 只知道自那天起，利威尔再也没有让他单独行动过。 而自己心中，总是时不时升起变强的想法。 这个想法就像是潜意识里的一阵风，时起时落，挥之不去。 他自己也感到很莫名其妙，但他遵循了这个想法，至少他已开始不再安于现状，每天都在进步，哪怕只是微小如尘埃的一步。 但，还是太慢，太迟了。 …… …… …… 调查兵团总部。 办公室，利威尔眼皮半阖，正注视着一块木雕。 这块木雕很旧，但看得出，它保养很好。 这时，埃尔文走进来，看到利威尔手里的木雕。 “利威尔，那个是……” “随身携带这个违反军纪吗？”利威尔抬头看向他。 “……不。” “那就好。” 利威尔低垂下眼，就在这时，一个兴奋的声音传来，一个兴奋的人影冲了进来。 “什么什么？让我看看，让我看看！” “混账四眼，离我远点。” 利威尔眉毛微皱起。 “哎，你收起来干嘛？借我看看呗。” “不行。” 利威尔握住茶杯边沿，啜饮起红茶。 “埃尔文都能看，为什么我不能？难不成……” 韩吉的眼镜蓦地划过光亮。 “这是某个爱慕你的小姑娘送你的礼物？” 利威尔喝茶的动作一顿。 “哈哈，利威尔，被我说中了吧？” 利威尔放下茶杯，往办公室外走去。 “诶？我猜错了么，难道……” “停住，韩吉，别再说了……” 埃尔文打住韩吉的话，一双目光如炬的眼睛，凝视着利威尔的背影缓缓走出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