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气禀有清浊
袁泰之所以表现得如此异常,是因为看到关合脱光了衣服,正一步步地往一处泥沼中走去。 袁泰赶到时,泥沼已经淹没到关合的胸口位置。 袁泰也根本没有料到,风景秀丽的拜月岛上,还有这么一个污秽的地方。 此时此刻,袁泰也许更应该说:“师父,你不要自杀啊!”但是他不愿意相信那种可能,关合无论如何不会如此想不开的。 而至于关合为什么要这么做,袁泰百思不得其解。 关合并没有回头,而是朗声喝道:“脱光衣服,你也下来。” “啊!”袁泰看着关合,又看了看自己,一时犹豫不决,手足失措。 但听得关合又大喝了一声:“还不快点?!” 袁泰踟蹰半晌,鼓起勇气问道:“为什么?” 关合微微笑道:“先下来,我再细细讲给你听。” 此刻,寂静。 月光柔柔地照,风儿轻轻地吹,花香荡荡地飘。 一切仿佛春光乍现,袁泰的身体里感受到一股暖流在流淌,一齐聚集向他的心田,他甚至听到了暖流的潺潺声,像一声声悦耳的琴音。 应羞谷中特殊的温暖气候,使得许多昆虫都焕发生机,它们像被吾神召唤,成群结队地向袁泰飞来,其中最耀眼的莫过于发着幽幽绿光的萤火虫了。 当成千上万只萤火虫在袁泰的身体上方徘徊时,让司徒维、关博、殷豪等人都震惊不已,他们似乎都短暂窒息了。 关博问:“师父,突然出现如此异象是什么原因?” 殷豪发现在袁泰身体下方也聚集着难以计数的蝴蝶时,大声讶叹道:“师父,你看这里,这么多蝴蝶。” 司徒维连忙收拾情绪,吩咐道:“你们试着放手,试试。”最后两个字的发音如雷霆千钧,把关博和殷豪都吓得不轻,但丝毫没有引起昆虫们的任何反应。 关博迟疑道:“这样行吗?万一袁泰摔下来怎么办?” “你先别松手,”殷豪建议道,“我先放一只手。” 司徒维凝神静气,观察了好一会儿,果断命令道:“都放开,袁泰这是受到吾神庇佑了。” 关博缓缓松开了手,却机警地保持托举的动作,他期切地对袁泰说:“袁泰,你说句话。” 袁泰无声无息,仿佛灵魂出窍,他在关博和殷豪放手之后,反而像是挣脱了世俗的束缚,安然悬在空中,没有丝毫惧色,似乎担心这种糟糕的情绪从此消失了。 他确乎不需担心。蝴蝶们齐力托起了他,像在给他做全身按摩;萤火虫们悉数贴在他的上身,仿佛在诉说着缠绵的情话。 随着蝴蝶们整齐地煽动翅膀,袁泰缓缓升高,一直升到百丈有余,才倏然停住,飘飘荡荡地像一个氢气球。 萤火虫的绿光熠熠,苍凉的夜色如水,远远望去,袁泰像吾神降临,成为黑夜里唯一的光明。 司徒维慷慨地说:“光明二使降人间。难道这是恩师显灵?” 关博诧异道:“师父是想起了光明二使的风流往事?” 殷豪则静静观望,并未说话,一会儿看着袁泰,一会儿瞅向司徒维。 司徒维点头道:“师伯冯光、恩师葛明,乃是自天外乘鹤而来,飘飘乎又乘鹤而去,其来也勃焉,其去也忽焉,我只是学到点皮毛,就足以安身立命,可见师伯、恩师的本事有多大!” 关博疑惑道:“可是袁泰是被蝴蝶托起的。” 司徒维叹道:“蝴蝶如梦,或许这是另一种征兆。” 说罢,司徒维师徒三人齐仰着头,望着悬空的袁泰出了神。 袁泰圆目大睁,凝望浩瀚星空,那万千星斗,像一把把天剑,时而晃动,时而静止,时而又相互靠近,忽然,两把天剑合称一把,再与其它的天剑合并成新的一把。 无数天剑都在他的眼眸映现,他莫名感到一种强烈的凶险:“这么多天剑,若是一齐劈落,神元大陆岂不是要灰飞烟灭?” 他强装镇静,紧紧闭上双眼,但那些天剑光芒,仍然显耀在他的眼中,他变得紧张起来,难道这些不是幻象? 遐思悠悠地悬浮着,一如他此刻悬浮的身体。 袁泰试图通过转移注意力来驱散这些天剑的影响,于是他抬头看向身上的萤火虫。 他惊奇地发现,在他的腰带、夹藏着莲花木盒的位置,萤火虫聚集得最多,发出的光芒也最耀眼。 他难免猜想,莲花木盒里定然珍藏着某种神秘的宝物,或许那宝物,正是解除天剑危机的关键道具。 按照修真五诀的说法,这道具或许更应该被称为器。只是他无从得知,这种器的威力究竟有多大,又该如何使用呢? 时光飞逝,不知不觉间,袁泰已经悬浮了一个时辰,直到暮鼓轰隆隆响起,鼓声起伏的振幅像一个个仙魂神魄,前仆后继地向袁泰飞来。 但他们的目标并非袁泰,而是黏在他身上的萤火虫和蝴蝶,昆虫们像是感觉到他们的飞临,猛烈地扇动着翅膀,朝暗夜深处飞去,转瞬间就消失了踪影。 少去了昆虫们的帮托,袁泰只觉猛然失重,自由落体地向地面坠去,伴随着他撕裂夜空的吼叫,鼓声也骤然停止。 关博紧张地说:“师父,他要掉下来了,咱们得接住他。” 殷豪则顿感好奇地问:“为什么暮鼓声歇,那些昆虫就飞走了呢?” 司徒维未发一语,而是双手呈现出托举状,震出浑厚真元,将之尽皆化作元气,层层叠叠地向袁泰的下方堆垒,那些无色无味的元气,在花田花色的映衬下,发出多彩的光芒,明显区别于寻常空气。 而在nongnong花香的熏染下,元气也沾上了馥郁的花香,这也明显超过寻常空气中飘荡的花香味儿。 眼看着元气越聚越多,关博稍感宽心,但又为司徒维担起心来,忙问:“师父,需不需要我的助力?” “不用。”司徒维肯定地说。 殷豪道:“师父,我跟关博走到元气附近去吧,到时候好接住袁泰。” “这个主意不错,”司徒维叮嘱道,“不过,千万别直接用手,而是运转元气,让他徐徐落地。” “明白。”殷豪和关博齐声答应,向袁泰坠落的方位跑去。 他们还没跑到准确位置,却听司徒维急声吼道:“不好,袁泰这是要坠落谷心塘了。” “那会不会打扰到师公的储魂器?”关博焦虑地问。 殷豪则笃定得多:“料他没有那个本事。” 但是司徒维可不敢掉以轻心,他赶忙招呼道:“关博、殷豪听令,赶紧运转元气,助我一臂之力。” 关博和殷豪立即朝相反的方向跑去,跟司徒维形成三角鼎力之势,三人站在等边三角形的三个顶点上,各自远转元气,使得袁泰下方的元气愈加雄厚,俨然形成一个巨型气垫,即便袁泰从摩天大楼跳下,也断然不会有事。 事实果真如此,随着袁泰掉在软绵绵的雄厚元气之中,他的尖叫声也戛然而止,像是也被元气吸收,就连他的呼吸,也骤然变得平静而均匀。 司徒维立即高声嘱告:“你们往我这边移转元气,好让袁泰落到花田上来。” 关博和殷豪“喏”了一声,纷纷向司徒维的方向推手,那堆彩色元气果然如期移动,在司徒维的强大吸引下,总算顺利达成目标。 袁泰像是躺在床上,被人从一个房间移到了另一个房间,在此期间,他贪婪地吸食元气,不禁大发感慨:“没想到元气的味道这么可口!” 殷豪气呼呼地说:“袁泰,别得了便宜还卖乖,可是耗费了我们好些真元的。” 关博则大度地说:“袁兄弟安然无恙就好,你真得好好感谢我们的师父。” 司徒维舒然笑道:“区区小事,何足挂齿?说起来,我们还得感谢袁泰,让我们见识到如此异象。” 他快步走向袁泰,关切地问:“可有任何异常感受?” 袁泰重重地拍了拍胸脯说:“没有,反而感觉骨伤痊愈了。” “别急着下结论,让我来把把脉。”司徒维说着就伸手把住了袁泰的脉搏,果然平稳如磐石。 司徒维欣慰地笑道:“没想到你会因祸得福,莫非真的是吾神显灵了?” 袁泰拱手拜道:“哪是吾神显灵?分明是得益于先生神功。” 司徒维客气地说:“香菊天使重托,不敢有半点闪失,既然你安然无恙,我们继续去喝酒不?” “不了,不了。”袁泰连连摆手,指向辽阔的花田说,“美景难得,不如随便走走。” “徜徉花田正是我闲暇所乐,”司徒维伸手邀请道,“那就让我作陪。” 司徒维打发走关博、殷豪,跟袁泰并肩走在花田的小径之中。 阡陌纵横,两人信步游走,绕了几圈又返回了原地,袁泰停住脚步,指向谷心塘问:“敢问先生,这口池塘怎么形成的?好像不是天然的吧!” 司徒维道:“袁兄弟果然慧眼,此塘位于应羞谷中心位置,是名谷心塘,原本只是一个小坑,恩师当年大手一挥,指示要以将此坑挖成深塘,然后以此为中心,种植百花,这才有了如今的景象。” “尊师莫非就是题写‘光明’匾额的葛明?”袁泰回思道。 司徒维竖起大拇指赞道:“袁兄弟细心得紧啊,如今恩师云游四方,留我护守此谷,自当尽心尽力。” “哦。”袁泰简单地回了一声,对这个葛明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却没有详加追问,而是询问起葛明和司徒维是如何加入薪火教的? 司徒维回道:“准确地说,恩师和我都不算神教一员,只是受聘寄居此地,恩师云游之后,我便只好将他乡当成了故乡。” “那你的故乡在哪里?”袁泰随口问道。 “光州的琼壶口。”司徒维似乎有难言之隐,摆手摇头道,“伤心往事,不提也罢。” “好吧!”袁泰自责道,“不好意思,我是不是问得太多了?” “没事,”司徒维笑道,“你是贵客,我怎么能怠慢?” 袁泰不好意思地也笑了笑,款步走到谷心塘边,又问:“这里面有鱼吗?是不是还种了莲花?” 说到莲花时,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间的束带。 司徒维伫立塘边,双手搭在后背说:“方才吃的鳜鱼就是从塘里捞起来的,不过因为塘深千丈,种不了莲花。” “有一千丈那么深!”袁泰大惊失色。 “可能还不止,直挖到一块黑岩石,才没有再挖。”司徒维比划着说,“记得当时,我御剑飞升,花了差不多半柱香的时间,可见它究竟有多深。” 袁泰羡慕地说:“真厉害!” 司徒维提醒道:“千万别掉下去了,此塘有一股巨大的吸力,很容易就被吸进塘底,即便是我亲自出手,也不一定能救得上来。” “这么神奇!”袁泰惊得瞪圆了双眼,连忙后退了几步。 他突然失去了兴致,要求回医馆里去。司徒维便引着他向实验楼走去,一边交代道:“为了稳妥起见,我建议你还是先躺在玄冰床,待会儿,我再给你把把脉。” “好,一切听从先生的安排。”袁泰毫不含糊地答应了。 两人走进实验楼时,殷豪和阿图正在捣弄一个破损的木偶人,关博则继续阅读那本未读完的书,书很厚,关博此时只读到一半左右。 袁泰虽然也很想玩一会儿木偶人,却不敢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乖乖地跟着司徒维上了二楼,走进了那间封闭的房间。 司徒维介绍道:“这是光明室,永明珠昼夜永明,人在里面,会遗忘掉时间,仿佛睡意也随之消除,所以关博总会坐在这里彻夜读书。” “是吗?他可真够好学的。”袁泰却发出质疑,“为什么我一躺上玄冰床,很快就能睡着呢?” “这也是让我纳闷的地方,”司徒维猜测道,“大概是你有伤在身吧!” “不是培元丹的原因?”袁泰反问。 “培元丹的药力应该已经被你吸收了,”司徒维竖起食指往上指了指说,“那些虫儿帮了大忙,在升降之间,对灵丹的吸收很有助力,远远超过了饮酒。” “那还真是幸运。”袁泰高兴地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他走到玄冰床边,刻意提醒了一句:“司徒先生,那我躺下了。” “嗯,躺吧!躺平点,尽量让气息均匀。”司徒维指示道。 袁泰躺平之后,自然地伸出手来,呼吸也非常自然,他感受到司徒维温暖的手指按压动脉的力道,就像将一根细针深深扎入,却没有任何痛的感觉。 过了整整一炷香的时间,司徒维才依依不舍地松了手,他倍感兴奋地说:“据我感测,你的脉象非比寻常,这预示着,你很可能拥有绝佳的元体,薪堂马上就要进行元体检测了,到时候就知道真相了。” “真的吗?”袁泰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霍地坐起身来,他在司徒维兴奋的眼神中看到了满满的希望。 司徒维轻抚山羊须道:“元体测试安排在十五日那天,每月一次,这次如果出了差错,下次定然不会有误。” “元体测试还会出错?”袁泰一脸茫然地问。 “凡事都会难免出纰漏嘛,”司徒维恬淡地说,“一般来说,三次检测之后,结果就准确无误了。” “那如果三次检测结果都不同怎么办?”袁泰敏锐地发现了问题。 “不会,”司徒维道,“浑元仪有吾神符箓加持,灵元体以下,都万无一失,只有罕见的玄元体和太元体属性,可能会有所出入,毕竟这么多年下来,拥有这两种元体属性的人都少之又少。” 袁泰算是听明白了,但仍自难以置信地问:“先生的意思是,我很可能是玄元体,甚至太元体?” “不错!”司徒维怡然点头道:“难怪堂君这么重视你,将你安排在香菊天使旗下,你可知道,她旗下弟子,都是当作堂君继承人来培养的。” “这样啊!”袁泰更加吃惊了,没想到自己穿越而来,尽管没有捞到金手指,却享受到非常优厚的待遇。 他心满意足地重新躺好,畅想着有朝一日坐在堂君宝座上的威武雄姿,越想越过瘾,仿佛一切近在眼前,触手可得。 司徒维并没有离开,而是坐在一旁静静地观察着袁泰,他想到了另一件事情:不仅仅袁泰有三宝堂少堂主的虚名,还在于他有着过人的天赋,更在于他将来很可能会实现的卓越成就。 这些都在告诉司徒维,眼前的这个年轻人不容小觑,而且需要尽可能巴结,即便将来没能沾光,也绝不要成为敌人。 他又想起光州的悲惨岁月,在遭受胯下之辱之后,他就决心一死了之,尽管那年他才七岁,跟如今的小阿图一般年纪。 当他站在悬崖边,准备跳入怒涛翻腾的大海中时,幸得恩师点化,又教授了一身本领,使他成为一个博学多能的修真者。 但他没有去找仇人一雪前耻,而是跟着恩师游历神元大陆,增长了见识,也历练了本领,从而彻底放下了仇恨。 他成了一个崭新的自己。 当在西京武威祠前发现襁褓中的阿图时,就是他力主收养的,正是因为阿图,恩师才想着找一个安身之所,寻寻觅觅,最后决定寄身于雏菊山中。 恩师走后,他一个人又当爹又当妈地将阿图拉扯大,耗费了多少心血,就收获了多少喜悦。 他真的焕然一新了,他为自己的改变而欢欣雀跃。 他下定决心,要将阿图培养成一等一的人族英才,尽管这很可能违背了天理。 阿图之所以有这个名字,正是因为他的胸口的刺青图案,那分明显示着,他很可能是一个魔族弃婴。 这个秘密,除了恩师,只有他一个人知道,就连阿图自己,都一直认为自己是人族一员。 司徒维含情脉脉地看着袁泰,恍惚间,他以为躺在玄冰床上的是小阿图。 如果小阿图也有这样的天赋,那该多好啊! 司徒维想到这里,不禁然会心一笑,笑声惊醒了袁泰,他问:“司徒先生,什么事让你这么高兴?” “没事,”司徒维怡然道,“把手给我,又该把脉了。” 袁泰伸出手来,心跳却蓦然加剧,他在方才的美好想象中难以自拔,“成为人族英雄,御剑斩妖除魔”的愿景仿佛就在明天。 但是他又怕,那不过是黄粱一梦。 在元体测试结果出来之前,他不敢、也不该过于乐观,一切皆有可能,或许培元丹的药力一消散,他又成了一个普通人了。 他暗自琢磨着,是不是该继续向马还清讨要培元丹呢? 在一种前后矛盾的情绪中,袁泰焦躁不安地等候着司徒维的把脉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