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星河转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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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日起,南楼出行都会带上潜华,无论阴晴。 她在学舍众人眼中本来就性情古怪又难以捉摸,晴天撑伞,每日皆是,一开始大家还笑话她,到了后来,谁都习惯了那把伞,如同南楼生来就跟那把伞长在一起似的。 曾经有一端时间,村里说南楼被天神眷顾,抹去了污秽,丁香学舍的学子们比起看见她的红斑消失,很多人见她白日里撑伞更好奇。 一年后的秋天,霜雾濡湿林松的清晨,董秉实回来了。 他比以前更白了,眉眼都长开了,像是抽枝的树苗已经长成了形。 南楼正跟着同窗们念,“厌浥行露,岂不夙夜,谓行多露……” 董秉实就站在丁香学舍院子的一颗丁香树下。 南楼连忙把头扭过来,却连读到第几行都不知道了。 他来做什么? 这两年来,他们从未有过联系,任何人都不知他去了邵京以后发生的事,旁人也从董家打探不到。 有学生笑话说,董秉实是在邵京犯了事,被关进了大狱。 他现在却重新出现在南楼面前。 他长高了,长成了颜如春晓的朗朗少年。 他身上的衣裳也和他们不一样,南楼听见身边人窃窃私语,说那是邵京正流行的青色窄袖织纹衣,邵京的儿郎们早学见先生,都是穿这样的衣裳。 散学后,董秉实叫住了她。 那些从前和他玩的好的男孩子们凑上来打趣他。 董秉实对每一个人都彬彬有礼,但南楼看得出,他对所有人都很生疏。 路过集市上热闹庙会,董秉实问她饿不饿。 南楼还没有说话,他就已经打定了主意,“你耶耶喜欢喝菊花酒,今秋的菊花酒是去年的陈酿,味道一定好,我们吃些东西,顺便给你耶耶买一壶吧?” 南楼在书箱里摸了半日,早晨起来晚了,忘了带荷包来。 董秉实看出了她的窘迫,“不要紧的,我买给你。” 南楼说,“我不要。嗟来之食。” 董秉实笑了,“你怎么还和以前一样?这样吧,我先给你垫着,你回家还给我就行了。” 小碟子里片成薄薄的火腿rou发出香味,上面洒了青翠的葱花。 南楼没有动筷子。 董秉实支起胳膊在桌子上,歪着头故意道,“难道你的变化不比我大?怎么对我这么感兴趣,一直盯着我看,都不动筷子?” 她想起董秉实以前和她斗嘴从来没赢过,现在却能简简单单说两句话堵住她。 可不变的是,他好像还是那个永远长不大,喜欢捉弄人的儿郎。 买了菊花酒,南楼和董秉实并排走着,他要送南楼家,他讲起自己在邵京的经历。 他在路上行了整整四个月才到邵京,四个月中,每天醒来看到的都是不一样的地方,有时他觉得自己像是在做梦。 等到了邵京,他在叔父的帮助下,入了东学。 董秉实说,“我很想念兰溪的吃食,邵京的人喜面食,米食吃得很少,我刚到那边,胃口不善,几乎顿顿挨饿。” 南楼的嘴又开始不饶他了,“没见把你饿瘦了?” “还是造化好,适应了几日,就习惯了。” “你当时怎么一声不吭,也没有告别就从兰溪走了?” “我早就和你告别了啊,而且是等你好了,我才放心而去的。” “对了南楼,你的脸是怎么好起来的?” “算是祸福相依吧,公鸡啄了我的脸,后来受伤的地方居然将红斑驱走了。” “你在邵京过得如何?” “不会是乐不思蜀,见到了邵京的贵女们就走不动道了吧?” 董秉实翻了个白眼。 “东学在邵京京郊,远离闹市,也远离尘嚣和愁绪。” “愁绪?” “是啊,我刚到邵京那会儿常常想起你,担心你又被人欺负。” 南楼说你放心,“你们董家的人走了以后,再也没有人欺负我了。” “其实你很厌恶我是吧?” 董秉实问她。 时过境迁,再回忆起那些事情,总觉恍若旧梦。 隔了些时日再看,可笑得不成样子。 他挡在正在走路的南楼面前,“你知道为什么我那时候总爱折腾,欺负你吗?” 南楼的眼睛像东学的月泉,在夜色星光下明亮动人,他看了一会儿收回眼睛说,“你猜猜呗?“ 南楼正要回答。 他却比她更快,“我是真的觉得你的红痣很好看,想和你做朋友,可是你因为我兄长的缘故,从来没有正眼看过我,我越想越生气,就想看你哭,可是,那日听到你因为刮rou哭得撕心裂肺,我真的后悔又难过。” 南楼刚想说,“既然你后悔了,那我就原谅你了。” 结果他说,“还好,你不喜欢我,还好,我对你一点也不好,你以后也不要钟情于我这样的儿郎。” 南楼的心一震,脸上却装作冷漠无情。 他们在南楼家门口站了很久。 南楼总觉得他不像以前那样没心没肺了,他好像忽然就长大了。 可是,他也比以前迟钝了,常会走神,和她说话前言不搭后语,似乎在挂念着别人。 董秉实说,他一个月只回叔父家一次,邵京的街他都认不全。就在一次他回邵京的路上,有个女郎托人送诗给他。 诗上写的是,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董秉实并不喜欢那个女郎。 之后只要他下山,那个女郎就会装作巧遇,从附近经过。 有一次下山,他跌落山谷受了伤,山里的野猪獠牙很长,险些将他咬死,是那女郎不顾危险救了他一命。他伤得很重,一时间不能移动,那女郎就陪他在山上呆了一晚上,揣着箭时刻保护他。 他记得那晚山上的萤火虫很多,有一只挂在她发梢,他伸出手去替她弹开。 次日那女郎寻了马车来将他送到邵京治伤,还替他给叔父传信。 等叔父来了,她正从外面进来。 叔父见了她大喜。 后来董秉实才知道,原来那女郎不是别人,正是叔父和家里早就替他选好的妻。 她是大司寇的孙女苏会。 董家居然能攀上这样的名门。 董秉实甚至怀疑这一切都是他们算好的,也许叔父太了解他,知道早同他商量没有用,就让那女郎去见见他。 他觉得苏会对他也是作假,那些人都在耍手段,邵京的人太聪明,他根本分不清什么是真,什么是假,阴谋诡计,拜高踩低,家门荣耀,从前在兰溪不曾知道的,在邵京不过三月便已烂熟于耳。 等他伤好,苏会也去了东学,拜入先生门下。 众人拿他们开玩笑,苏会笑着看向他,他却说,“我并不认识她。” 苏会问他为什么说他们不认识,明明从前他受伤的时候,他们一直在一起。 董秉实告诉她,他从未这样厌恶一个女子,希望苏会永远不要在他面前出现。 苏会知他不喜欢她,骑马便要赶回都城离了这亲事。 结果却在下马时分神,脑袋装在台阶上,过了几日,他再见她,她已经什么都看不见了,眼睛蒙着绢布,走路需用手杖探路。 董秉实自此便心怀愧疚。 他时常想起那漫天的萤火虫,想念苏会照顾他的那些日子,山风吹来,漫天的萤火虫,苏会仰着头,长大嘴巴。 哇—— 他还记得她天真如稚子的眼睛,他说什么,苏会都会惊叹,甚至苏会常求他带她一起来兰溪乡。 他回来的路上还在想苏会,担心她走路摔跤。 苏会应该很担心他不再回邵京了吧,因为他说过,他一点都不喜欢邵京。 但是为了苏会,他愿意忍受邵京的一切。 远处的集会上好像有人说要放烟花了。 嬢嬢准备去叫南楼回来,他们在门口说的话,耶耶和嬢嬢听的不全,但也听见了不少。 耶耶拦住她,“等他们说完了,自然会回来。” 嬢嬢念念不止,“说得什么狗屁话,咱们南楼又不喜欢他,他真是自作多情。” 老头子笑了起来,咳嗽几声说,“小孩子,记仇记得快,忘得也快,又不是什么死敌,话说开了,就好了,你信不信,董家那小子,也是南楼的心结,现在他愿意主动解开,对南楼也是好事。” 集会上不多时果然燃起了烟花,星光被遮盖,烟火通明,照亮天幕。 “砰砰砰……” 连续升上天空的烟花绽放出摄人心魄的色彩,在转瞬一见的漫天烟火中,南楼陷入回忆。 她想起几年前董秉旸生辰,她在家门口也看见了董家放的各色烟花。 有人来给她送寿糕,糕点上画着和她脸上一样的蝶印红斑,很是精致。 寿糕送来的时候还是热的。 她以为他是故意羞辱她,于是将糕点全部都丢在水里,头也不回。 沾了水的糕点第二日被泡发,完全看不出糕点的精致形状,嬢嬢拿了扫帚全部扫进了水沟里,边扫还边骂,说是谁把鸭粪倒在了家门口,要是给她发现,脸皮撕下来用来包鸭粪。 “以前,你给我送过糕点?” “你怎么知道是我送的?”董秉实问。 “猜的。” 在烟花中,两个人只能凑近说话才能听清。 董秉实告诉她,“我来找你,只是想要和你致歉,从前种种,都是我不对。” “做都做了。” “我知道我已经无法弥补,苏会告诉我,喜欢一个人不应该去伤害,可是我偏偏用最傻的方法去对你。” 南楼哈哈一笑,“我让你吃屎,也算是报仇了。” 董秉实脸色一黑,“都过去这么久了,你怎么还提这事?” “是你先提以前的事。” “好吧,我不说了,你也别说了。” “对了,你的潜华,还要吗?” “什么东西?” “你的那把伞。” “哦,只是随手拿的一把旧伞,而且我看你白日里撑伞很是有趣,你就留着吧。”他等了南楼那么久,才下定决心从家里的阁楼挑一把最好看的伞送给她,那天的雨,下得真大。 他拍拍南楼的肩膀,“秋夜寒凉,还是早些回去吧。” 董秉实的手实在温暖,透过她肩的衣物料子渗进她肌肤中。 南楼想起郎中用刮刀一层层刮开她脸上的腐rou,她当时多想紧紧抓住这双手,董秉实却被嬢嬢推开了。 下大雨那日先生叫她去寻董秉实,他将伞倾斜过来的时候,南楼心里在想,也许他没有那么坏,他们之间只是有误会。 还没上学舍,董秉旸就认识南楼,南楼被董秉旸那伙人欺负的时候,所有孩子都不敢和她玩儿,他们指着她脸上的红斑说她是妖怪。 有一天有五个孩子在她回家路上跑过来围住她。 她以为他们是要和她玩,终于有人不讨厌她了。 她不停地和那五个人说谢谢。 他们来找她,她就要有朋友了。 结果其中一个人从她身后抱住了她的腰,南楼吓了一跳,但她知道孩子们玩闹的时候都会搂搂抱抱。 她身后那人却紧紧抓住她,剩下的几个孩子趁机将她脖子上的金锁掳走,还把嬢嬢给她做的香包也抢走了,扬长而去。 后来耶耶知道了,金锁被还了回来,耶耶和她说,那几个孩子都是堂子里养的孩子,无父无母,过得辛苦。 南楼哭了很久,五个孩子来道歉的时候,南楼还是顺着耶耶的意说原谅他们,只要他们以后不抢别人东西就是好孩子。 她既然可以原谅那些人,为什么不能原谅董秉实呢? 于是南楼轻声叫住他。 董秉实转过身来,“怎么了?” 南楼说,“我不怪你了,真的,董秉实,我原谅你做的坏事了,只要以后你别再像对我一样欺负其他人就行了。” 董秉实郑重地一点头,“再也不会了,放心。” 他走开几步,兰溪乡的雨不期而落,秋雨淅淅沥沥,溅起一层薄薄的雾气,董秉实就在这雾蒙蒙的秋雨中走远了。 直到南楼再也看不清雨中那人的身影,她才明白一个道理。 从前那场大雨,他们撑伞走了一段路,别别扭扭,即使他将伞倾向她一侧,她也不敢相信他的好意。 后来他将伞丢给她,让她自己走,他则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也许从那一刻起,星河转动,命运的双手已将他们推往不同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