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八
徐先是不敢留在原地的。 徐先担心的,不是突厥人。 徐先担心的,是那个裴十九。 裴十九如果还有后手,如果突然又摸出一些人,徐先哭都没地方哭。 不管裴十九暗地里,投靠了三兄弟的哪一个,即使没有投靠,甚至没有接到老李的命令,看到眼前的情况,裴十九会怎么想,怎么做,都很不一定。 这时候的裴十九突然有了什么想法,他身边如果是十个人以内,魏超也许会听徐先的话。 如果多于十个人,魏超肯定跑了。 如果沈腾在,徐先倒是不怕。 沈腾也许打不过十几个,但是沈腾跑得快。 只要沈腾能跑掉,裴十九就不敢有什么想法,或有什么安排。 所以,当徐先告诉魏超,要怎么走,怎么走的时候,魏超一下子明白了。 李道宗没说什么。 但是,李道宗不像是一只小白兔。 ***** 怎么走,这是徐先事先就规划好的方案。 这条路,是三个方案中的一个。 而且是最差的那一个。 说它最差,不是因为它是形势最差情况下,做出的选择。 也不是方案的设计,有什么问题。 只是因为,这个方案,是小白给徐先的方案。 徐先不想让小白介入这件事。 因为小白的生活位置与活动空间,在突厥人的刀锋范围之内。 这个方案,会给小白带来极大的风险。 所以,它是最差的方案。 魏超是个可靠的人,李道宗是个可以合作的人,所以,徐先冒险选了这个最差方案。 因为没有其它的方案,支持徐先目前的情况。 魏超说,“还好你还可以自己尿尿,要是敢让我扶着你的小叽叽,我他妈的马上就灭了你。” 徐先说,“不就是钱的问题吗,扶一次一百两。” 李道宗说,“一百两,是一个很好的价钱了。” 这不是废话。 一百两银子,你就是请一百个姑娘帮你扶,都会争得打起来了。 如果是以关外的价格,一百两银子,你一辈子都嫖不完,而且还是带屋顶的那种。 李道宗的身价地位,都想挣这笔外快。 不过,这可能是因为李道宗什么都不知道。 魏超冷冷地说,“如果是挑粪的,我一两就可以去扶,你不行。” 他们就这样,说一些有的没的,凄凄惨惨,跌跌撞撞,走了四天,总算遇到一个人。 一个在戈壁地里赶车的人。 ***** 在长安街头,赶车的都是随叫随停,服务态度又好,有些高档的马车上,还能有当季的鲜花。 但是在这里,在荒无人烟的这里,居然还有赶车的。 而且这赶车的态度还很好,除了没花香。 赶车的说,“三位客官,这是要去哪里?” 居然还是说关中的官话。 居然还说出“客官”。 魏超没说话,看了看赶车的人,又看了看车。 马车还是那种带车盖的,就是有一个小木头房子的。 帘子放下,你想在里面干什么都可以。 在这里,一个郡都找不出几辆像这么豪华的马车。 魏超想,无论如何,这辆马车是雇来的,还是抢来的,徐先这个人,反正我是不想继续扛了。 徐先说,“放我下来。” 魏超把徐先从肩上轻轻放下来,扶着徐先。 徐先用裹身体的布,在脸上擦一擦。 然后,徐先有气无力地说,“我们是西顺货行的伙计,想去武威郡办点事情,能否搭个车。” 西顺货行,是徐先和莫松合开的货行,一家很小的货行。 西顺货行,是徐先话里的关键字,至于去哪里,干什么,都可以。 赶车的说,“客官是到武威郡啊,武威郡这么远,要收你五两银子。” 徐先点了点头。 口切没问题。 五两银子,也是关键字。 五两银子,本身就是一个雇辆马车不可能的数字。 五两银子,是三年前,徐先给小白的银子。 而这五两银子,是小青的那趟买卖,徐先支付给小白的佣金。 当然,这小块银子,此刻在小白的山上,正闪闪发光。 ***** 半天以后,他们到了一条大路上。 又一个人,骑着马跟了上来。 魏超是个聪明人,他看了一眼徐先。 徐先点了点头。 李道宗也对徐先点了点头。 徐先继续坐着马车,向西走了。 魏超牵着李道宗骑的那匹马,向东走了。 徐先想,在这次伏击过程中,沈腾和魏超,都发挥了极高的水准,起了关键的作用,甚至彼此之间,没有叫对方的名字。 ***** 赶车的人说,“我叫王十二。” 骑马的人说,“我叫郑十四。” 徐先说,“有必要把规格,搞得这么高吗?” 王十二说,“长安的那个死胖子,是我们兄弟中第二聪明的人,他平时虽然嚣张,但好歹还是个人。” 徐先说,“能在背后说胖子还是个人,你已经很厚道了。” 两个人笑了一下。 王十二说,“死胖子这两年,逢人便说,他要造反。我们也好好奇,能让他这么说的人,是什么样的人。” 徐先说,“他一身油rou的,点了他这盏灯,估计可以亮很久。” 郑十四说,“造反的事,也不是不行,虽然这件事情,死胖子整天鬼叫,但是没有命令,他是没这个胆量的。” 王十二说,“没胆量,他能造个屁放。我们这些兄弟,随便找一个人,都可以砍死他。” 徐先说,“你们这是猜的呢,还是最近你们也接到了什么命令?” 两个对看了一眼。 王十二说,“武功最高的刘七说,四五个他,好好规划一下,应该能卸下你的一只手。虽然这不是我们的专长,但是现在看来,刘七的胆子,好像小了一些。” 徐先说,“我胆子也不大啊。” 郑十四说,“这一带,是我管的,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如果连我都不清楚,十二马上就会砍死我。” 王十二说,“不用我动手,你不会自己抹脖子吗?” 郑十四说,“所以我们觉着,刘七的胆子小,也许还有点道理。你说你胆子不大,就说不过去了。” 徐先说,“你们是不是觉得奇怪?” 王十二说,“刚才走掉的那两个人,其中一个我认识,虽然地位高,但是身手不怎么样。另一个,在死胖子的情报中有提到。虽然小姐对他评价很高,但是如果和最近小姐对你的评价比较起来,他似乎又差了不少。” 徐先说,“这个事吧,我也说不好。” 郑十四说,“这样吧,我们做个小交易,我们把是不是接到什么命令告诉你,你也解一解我们的困惑。” 徐先说,“我知道你们的把戏,但这件事情,你们做不了什么,而且你们的级别不够。” 两个人又对看了一眼,笑了起来。 王十二说,“十四,我说的没错吧,造反这个事情,看来是定了。” 郑十四对徐先挤眉弄眼,说,“过几天开会,我支持你。” 还有个开会? 徐先是真的不知道了。 ***** 陆续又有人加了进来。 徐先没见过这些人。 这些人,也不知道王十二车上的人是谁。 这些人只是觉得很奇怪,都这时候了,还往小镇送生人。 王十二和郑十四的嘴都很紧,没有向其他人提起这件事情,也没有再找徐先聊天。 因为只有他们两个,接到了一个命令。 不该说的话,就不说,兄弟之间也一样。 不该问的话,就不问,兄弟之间也一样。 只有徐先下车撒尿拉屎,活动手脚的时候,这些人才会觉得奇怪。 这个人,大热天的,包一块布,是几个意思? 最新款式吗? 夏行冬令吗? 情趣奇特吗? ***** 到小镇的东门口,刘七提着一块大门板,跑了出来。 同行的人,有人打趣说,“刘七,相好的叫你啊,在野外弄还要铺床,这么有情调。” 几个人笑了起来。 又有人说,“安排了几个?我也去凑个热闹,到时候你不行了,兄弟我帮你撑着场面。” 刘七理都不理,跑到了马车前面,把门板放在地上。 又有人说,“原来相好的是这个啊,刘七你果然喜欢这一口,不过胡子拉碴的,你口味未免太重了。” 又是一阵哄然大笑。 这些笑的人,马上不笑了。 刘七这个人,他们都清楚,虽然看着老实,像这种玩笑话,肯定是要还嘴的。 刘七不还嘴,只有几种可能。 现在,就只有一种。 他们都知道是哪种了。 所以都从马上跳了下来。 因为叫大家来开会的通知上说,小姐成亲,顺便开会。 因为山上冲下来一个人。 小青小姐。 他们现在有两个小姐了。 小姐,和小青小姐。 小姐脾气好一些。 小青小姐脾气差一些。 如果他们还不清楚车上的这个人是谁,那么无论是小姐或者小青小姐,让他们捡一辈子的马粪,都没人会求情。 ***** 关于开会的事情,每年的冬天都会开。 这是他们的老师傅定下的规矩,是单数单年,双数双年。 今年是武德八年,乙酉年,该双数的开会。 小镇的老板,可以年年参加。 像长安和疏勒这么远的地方,可以四年或六年参加一次,然后就不用回去了。 胖子刘四,应该参加的,但来不了。 ***** 徐先看着地上的门板,说,“我架子有这么大吗?” 小青说,“有吗?” 原本大笑的那三个人,纷纷跑过来,抢起门板。 小青说,“有吗?” 三个人,互相对看了一下。 笑得最响的那个,把门板顶在头上。 另外两个跟着照做。 徐先笑了一下,说,“这顶轿子看着不太稳,我自己能走。” 徐先说的也没错,因为三个人不一样高。 小青和气地说,“徐先,你可以背我上去吗?” 徐先说,“突然我又想坐轿子了。” 小青叹了口气,说,“刘七,十四。” 刘七和郑十四,拿过门板。 徐先趟了上去。 走了几步,徐先偷偷地向他们伸手比了一个喝酒的动作。 走在前面的小青,突然回过头来。 小青说,“二十六、二十二、十八,你们每个人晚上一桶井水,或者三碗马尿,自己选。” 大家松了口气。 小青小姐的脾气,是不好,是爱发脾气,可是打得不疼。 ***** 小青叫上刘七和郑十四,是因为郑十四要报告这次伏击的前后情况,而刘七作为小镇的掌柜,需要旁听。 小白在里屋给徐先擦身体换衣服,小青想留下帮忙,却被小白赶到外面。 他们在外屋,听着徐先时而吸一口气,时而发一声惨叫。 郑十四说得很辛苦,因为十四不知道,他说的内容,在徐先大声叫唤的时候,小白到底有没有听到,所以说的过程中很迟疑,不知道是要停下来等待,还是要继续说。 其实听报告的人,主要是小青。 而小青更着急里屋里面的情况。 刘七倒是轻松,但他觉得奇怪,徐先这小子,这次怎么这么弱? 徐先的惨叫,其实一方面是疼,另一方面是不想让小白关注这个事情。 徐先的叫声,从郑十四说,突厥人正在追击一个人,的时候开始,变得大声起来。 追击,那就是追不上了。 追不上了,就没必要继续说了。 徐先越听越无聊,最后在小白耳朵边说了一句悄悄话。 过了一会儿,小白从里间出来,说了几个药的名字,告诉刘七,就把刘七和郑十四打发走了。 ***** 小白略通医理。 小白自己也没想到,她和徐先的后人,后来有一支以医为业,而且迁到南方一个很著名的湖边。 徐先说,“做点文章,再赚点儿?” 小白说,“已经给刘四写信了,往你家里送三百两。” 小青说,“几天前就安排下去了,等到今天才想做文章,大家都要饿死了。” 徐先对小青说,“你的主意?” 小青像一只小鸡在啄米。 徐先叹了口气,没说什么。 其实,在上山的时候,徐先就知道,为什么小青的业务这么熟,为什么那些人,这么怕小青。 当然,怕自己的meimei没什么,徐先也怕求儿团儿。 但那些人,更多的是一种尊从的怕。 怕你打我,但又不敢逃,只希望你轻一点。 徐先知道,小白在准备一些事情。 徐先知道,他只能希望,是简单的那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