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镜中之人
听到罗子凡兴奋中掺着嘲笑的声音，程浩然五味杂陈。 几名穿着制服的人员随后出现，一并现身的，还有陆淼与张子隽。 见到这对迷路的兄弟，陆淼赶紧跑来问他们是否受伤。 “下午的时候不敢告诉你们，你们已经到军方管理的山里了。”张子隽上前拍了拍秦泽宇的肩膀，对他们说。 “军方管理的山？开什么玩笑？！”程浩然以为他在开他们玩笑，语气里尽是不耐烦，转头竟瞥见一旁准备担架的救援人员点了点头，登时汗毛一竖，乖巧地闭上嘴，与秦泽宇面面相觑。 “这下你们信了吧，苏老板？本来这附近是有铁丝网挡住的，但是因为前阵子要维护，暂时拆了一部分。这一片地势复杂，一直少有人来，管理人员以为不会有人闯进来，想不到你们为了几颗蒜歪打正着地当了一次不速之客。”罗子凡几乎把全身的涵养都用在了这段话上。他早就想破口大笑了，但碍于救援人员的面子，只能拼命忍住取笑他们的冲动，耐着性子解释道。 “你们爬那个坡的时候一点都不奇怪么？我们学校的后山哪有那么大的坡？哪有这么粗的树？”陆淼看到程浩然手臂上细长的伤口，颇为怪罪地质问他，又说，“一会你们得到下面登记，汇报情况，还要签一个保密协议，保证不泄露这里的地理信息。” 程浩然缓缓流下一滴汗液，黑线布满了半张脸。 救援人员这时也将担架打开，朝他们勾了勾手。程浩然脚趾一抓，缓缓后退，再看秦泽宇…… 跑得真快。 “我们真的不用担架的，谢谢，谢谢，你们把担架收起来吧，太丢人了。”程浩然连声央求，脸上的笑容比哭还难看。 “这是为了你们的安全。你们从这么高的地方摔下来，万一有内伤怎么办？”一名绕着树干围堵秦泽宇的救援人员说。 程浩然心想：如果真被你们抬下山，恐怕要尴尬出内伤了。 但他们还是妥协了，因为救援人员的态度十分坚决，为了表示尊重，他们自觉地上了担架。 ——其实是因为打不过训练有素的救援人员，比起被架到担架上，还是自己坐到担架上识相点。 “被四位军人同志抬下山，真是一般路痴梦都梦不到的待遇，够他们吹半年牛皮了吧？”罗子凡怼了怼陆淼，小声对她说，“一会你帮我问问苏老板，他们找了几颗蒜。” 陆淼未回答他。 一声清朗放肆的干笑。 完成全部的保密手续，陆淼与程浩然返回了公寓。 程浩然呆呆地站在门口，仿佛第一次来到这间房屋。 “你不会真受内伤了吧？”陆淼见他一副“我是谁？这是哪里？我来做什么”的表情，对他说。 “陆淼，苏念卿受伤之前有对你说过什么么？”他问。 陆淼把他的拖鞋拿给他，摇摇头：“他能说什么啊？你快点换鞋，我给你涂点药。” 程浩然的动作稍显迟疑，但还是老老实实地换上拖鞋，进入客厅。 “对了，”他问，“张晓琪还苏念卿的书，你能借我看一下么？” “什么借不借的，本来也不是我的，你现在既然在用他的身体，想看就看吧，不要给他弄坏。” “那怎么敢？”程浩然笑了下，从陆淼手里接下书，对着目录翻到第一首诗，狠狠地倒吸一口冷气。 上面的字迹如此陌生，但文字的内容如此熟悉。 这就是他的译文啊，怎么可能雷同的？ 苏念卿认识他？还是见过他的翻译？ 都不对。这是他研三的时候帮吴老师翻译的，这个时候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还有这么一首诗。 苏念卿也是时空穿越者？他们的身体已经交换过一次了？ 但他为什么完全不记得？！ “你今天怎么神神叨叨的，这本书有什么问题么？” “陆淼，苏念卿都喜欢吃什么啊？” “鱼香rou丝，rou沫茄子，鸡蛋灌饼，牛rou刀削面。”陆淼说，“他也喜欢吃奶茶千层，但是对奶油轻微过敏，所以不能多吃。” 鱼香rou丝，rou沫茄子，鸡蛋灌饼，奶茶千层。 “他喜欢喝柠檬水么？鸡尾酒呢，蓝色玛格丽特，他喜不喜欢点？” “对，他很喜欢喝柠檬水，夏天的时候还会自己泡，在学校的时候一天能喝好几杯呢。但他不喝酒，你忘记了？他酒精过敏啊。” “哦对。”程浩然想起他一身疹子到校医院打吊瓶的遭遇。 “柠檬水怎么了？” “不怎么，我也挺喜欢喝柠檬水。”程浩然说，“他用什么泡柠檬水啊？” 陆淼听到这个问题，笑了：“他从学生会办公室的饮水机上偷了一个空水桶，就是这个。”说着，给他指了指厨房里的一个积了灰的空桶。 “原来这个是用来泡柠檬水的。”程浩然也笑道，“我第一次看到的时候还以为是你们用来存水以备停水之需的。” “平时也会这么用。” 陆淼为他擦完药，收起药瓶，又拿出张晓琪给的药朝他的红疹处涂了涂。 “今天你不要做饭了，我来做吧。” “什么？”程浩然瞪大眼睛，“厨房哪里惹你了？” “你少蹬鼻子上脸啊，这段时间你好好养你的胳膊，现在你可能不觉着多痛，睡一觉起来看着吧，有你难受的。” 程浩然看了看小臂上细长的伤口，说：“我这只是蹭破了皮，伤口也不深，真的不用这么矫情的。” “矫情？”陆淼被他的话惹得有点生气，咄咄逼人地回复道，“那您可得恩准我矫情，不然我看我心疼你都得事先向您打个报备，您要是不批，我矫情都是罪。” 程浩然听她阴阳怪气的，一阵困惑不解。这是哪句话惹她不高兴？ “我又不是说你矫情，你非得这么想。” “闭嘴。” “哦。” “洗澡！一身泥，不要弄脏我的沙发。” “我受着伤呢。” “你伸着胳膊洗。” “哦。”程浩然乖乖听话，起身进入浴室。 擦着头发出来，程浩然看到陆淼在沙发上正襟危坐，注视着他，看得他直发毛。 “你看我做什么？”穿着半袖短裤，被女生这么盯着叫他感觉怪怪的。 “你教我怎么做饭吧。”陆淼说。 “我猜苏念卿肯定尝试过。”程浩然说，“他都搞不定你，不用说我了，你还是歇着吧。” 陆淼对他的话置若罔闻，径直进入厨房，对他说：“最简单的就可以。” 程浩然摇摇头，真是倔。 “最简单的，那就教你焖饭吧。”他说。 “你太看不起人了吧？” “看不起你？”程浩然挑眉说，“等着瞧吧。到冰箱里找几条芸豆出来，拿一块rou，洗干净。” 陆淼半信半疑，但还是按他说的办了。 “切成细丁。”见她把rou与芸豆摆到案板上，程浩然继续说。 “多细？” “半个指甲这么宽吧。” “rou也要这么切么？” “你说呢？” 陆淼看了看自己的指甲，憋着气说：“好。” 程浩然抱着胳膊站在一边，被陆淼笨手笨脚的样子逗得前仰后合。十分钟了，陆淼连一半都未切好。 “我帮你淘米吧。”他说。 “用不着。”她说。 看着她专注的神情，程浩然的心里涌生出一种怪异的感觉，叫他不忍挪开视线。 “你不要看着我。做自己不擅长的事情被其他人盯着，会叫人想要逃离太阳系。” “你都明知道自己不擅长，怎么还要做啊？”程浩然笑道，半调侃半认真。 “我是看你太辛苦了。这一个多月都是你来做饭，又是过敏，又是受伤。” “这些又不是因果关系，做饭对我来说很熟的，倒是你看起来像个菜鸟。” 陆淼冷哼一声：“菜鸟？也对，是菜鸟。苏念卿从来不准我进厨房，说是不想要我到厨房里打游击，其实知道我怕火。” “你怕火？”程浩然歪头问。 陆淼点点头说：“说起来挺丢人的。小时候玩打火机把自己的腿点了。虽然现在看不出什么疤痕来了，但一提到火，还是难免会害怕。” “那你为什么要学做饭。万一你看到火，因为害怕不敢动弹，岂不是很危险？” “我能一辈子靠其他人给自己做饭吃么？” 听了陆淼的回复，程浩然沉默片刻。 “那这样吧，你把这些东西切完交给我，之后你负责淘米，其他的不用你插手。”程浩然说。 “你不用那么看不起我，我不是小姑娘了。”陆淼笑道。 “不是看不起你。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我想你慢慢来。我借住在这里，你想学什么随时都可以。”程浩然柔声细语。 “不用，你把我想得太弱了。我虽然怕火，但不是像电视剧里那些人一样怕得精神分裂，就像小泽怕虫子，是一种很正常的恐惧。” “那不也是恐惧么？”程浩然说，“正常的恐惧，病态的恐惧，都是很不舒服的。” “但逃避只是一时的，”陆淼说，“你不克服它，它就会一直作祟。难道你只会逃避恐惧么？” 程浩然被她问得一愣，好一阵子才笑道：“我得给你竖一个这个。” 一个大拇指。 “那我就到下面买点柠檬，你自己小心点，我回来之前不要动火。”程浩然对她说。 “你下楼买个柠檬，怎么又换裤子又穿袜子的？多麻烦。”见他在沙发上换衣服，陆淼问道。 “这不是跟你学的么？体面。”程浩然半开玩笑地说。 “嘴贫。” 超市就在公寓附近，程浩然买了几颗柠檬、几块腊rou与玉米淀粉，见到临期食品的货架上放着陆淼喜欢吃的糖炒栗子，顺手拿了几袋，还从收银台买了一点抹茶粉。 回到公寓，陆淼还在与rou做斗争。她先把rou切成了一片一片，再对每一块rou片下刀，切出的rou丁奇形怪状，大小参差不齐。 忍住笑，程浩然对她说：“你这么切，我都不知道是你累还是rou累。” “都挺累的，”陆淼皮笑rou不笑地说，“你看这几片，都累软了。” “你把这几片rou叠起来，用力下刀。如果用力切不断，一点一点磨着下刀。”程浩然说。 陆淼听话照做，切rou的效率提高了一大截，很快就切完了rou丁。 “接下来交给我吧。”程浩然把案板上的芸豆丁与rou丁收进两个不同的盘子里，对陆淼说，“你淘米，记得要淘五遍，淘到水清为止。” “为什么要淘到水清啊？” “因为我怕你淘不干净，水清是给你一个标准要你参考。” 陆淼笑了：“好吧，听你的。” “对了，帮我打几个鸡蛋，打到蛋液均匀。” “知道了。” 程浩然打开油烟机，不久，炉灶上一阵兹拉的声响。紧接着是锅铲碰撞锅壁的声音。 香味渐浓。 一分钟左右的工夫，程浩然关火。把芸豆rou丁倒入盘中。 “这还不熟呢吧。”陆淼看着盘中泛着青涩的芸豆丁，说。 “对啊，”程浩然说，“要用水来焖熟。” “还能这么吃？” “你尝试下不就知道了？” 程浩然说着，把芸豆rou丁倒进电饭锅，指挥陆淼把淘好的米也倒进来。 “你记着时间，十分钟左右，看看饭里的水干了么。如果差不多，把这碗蛋液均匀地淋在上面，直到煮熟。” “那你做什么？” “处理柠檬，我也想喝柠檬水。”他从塑料袋里取出几颗柠檬，在表面涂上盐，用勺子用力刮了几下，洗净，脱皮。 见他认真地挑柠檬筋，陆淼想起了苏念卿，她来到程浩然身边，轻声问她：“你需不需要我帮忙？” “柠檬这里不需要。陆淼，你帮我把酱油、料酒、蚝油拿出来。” “你要做什么？” “淋饭的酱啊。”程浩然说，“不是我做，你来做。” “我来做？”陆淼指着自己，不可思议地反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