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糖人
距离秋狩大典尚有些时日，使团其他人忙着拜会各部，采买大宗互市货物，准备庆典安保仪仗，连宋亦亭都好几天见不到人了。弼双百无聊赖，如意等人打点好了她大典上要穿的猎装，也清闲了下来。弼双问起，这几天阿木在哪里，居然没人知道。如意着人找来了阿木，弼双正要喊宋亦亭再派几个侍卫跟着出门去，门外小侍报，贤王前来拜会。 “贤王？咱们收了拜帖了吗？” 弼双这么一问，如意也唬了一跳，这么重要的拜帖自己竟会忘了不成？忙跟乐桃两人仔细查找，方才回：“未曾。” 小侍方又报：“贤王说他从南市来，一时记起咱们驿馆就在不远处，因此冒昧登门。” “是够冒昧的。”弼双撅起嘴嘟囔。但在人家家里，不得不客气一些，“有请贤王。” 如意瞪大眼睛，“等等，殿下不换身衣服吗？” 弼双看看自己在家里惯穿的樱粉色常服，“不好看吗？” “不，不是……”如意嚅嚅道。 “那就好，把贤王请进来吧。”弼双在花厅坐下，头也不抬地说。 少时，听得门外小侍唱道贤王殿下到，弼双依旧没有抬头，专心把玩着手里的薄胎茶碗。 “小王齐尚贤得幸拜会文嘉公主，有礼了。”来人一把温润好听的声音，似是在哪里听过。 弼双起身还礼，抬头看来人，面如冠玉，剑眉飞扬，一双眼睛似皇后一般细长微挑，不笑亦似微笑，薄唇却含几分坚毅。弼双一时楞了，这人，在哪里见过？ 见弼双楞忡，齐尚贤微微一笑，“不想在下竟跟公主有缘，南市里去瞧热闹都能遇见。” 是了，这不是那天在南市偶遇福茂公主出游时，搭话那人吗？竟是贤王齐尚贤，他居然还大大方方承认自己去瞧热闹。 “是，是了……”想起自己也是去瞧热闹的，弼双不由心虚，结结巴巴地应道。 “不知今日公主是否有兴致再去南市游玩，在下愿陪同前往。”齐尚贤真诚地邀请道。 弼双眼睛一亮，一抹笑意浮现，很快又微皱眉头，看向齐尚贤，“可妥当？” 齐尚贤安慰她，“无妨，今日小王便装出行，公主只需同样换上便装即可，秋狩大典在即，长阳防卫十分严密，尽可放心。” 弼双看了看自己的南安常服，赧然道：“如此，有劳贤王稍候。” 秋狩前后，各国来此的公主郡主本就应与皇室宗室多多交际，与贤王出游并不失礼，但是此前弼双怠慢贤王的态度，对方却毫不在意，闭口不提，让弼双深觉自己失礼，心怀愧疚。 弼双换上湖绿色的襦裙，如意给她梳了利落的回鹘髻，只在脑后压上一副金发压，耳垂上戴了一对小小的玉兔捣药耳铛，再无其他装饰。出得门来，齐尚贤略略吃惊，秋狩前后无论何家贵女出门，俱盛装打扮，皆因三年一度的热闹没人愿意错过，何况此时长阳城内到处是身份体面的青年才俊，焉知何时何处会遇到自己的真命天子，故每次出门无不用心装扮。似弼双这般清简实属罕见，齐尚贤不由微微一笑，问道：“出门在外不便以殿下尊号相称，便唤你‘阿月’如何？” “阿月……何意？” “少时不识月，呼作白玉盘。日前在文和殿见到公主不知为何就想到这句诗。” “贤王当日也在？” “自然，只是太不起眼，公主没注意到在下罢了。” “贤王过谦了，当日面圣，难免紧张过头，未曾注意其他。”弼双眼睛一霎，调转话题，“那么，不知出门在外，我该如何称呼贤王殿下？” “小王字鸿飞，公主不嫌弃可以此相称。” “鸿雁于飞，肃肃其羽，弼双记下了。” 齐尚贤颔首微笑，柔声问：“可准备妥当，出得门了？”弼双突然觉得脸上热辣辣的，不再敢去看他眼睛。 到了南市，弼双顾不得看热闹，只小心着别行差踏错，失礼人前，连如意乐桃都觉得她分外安静，省事不少。齐尚贤见她颇为局促拘束，便问：“可是今日街市上这些玩意儿阿月都不喜欢？” “不，不是，前日来逛已经买了不少了。”弼双觉得自己舌头有些僵硬。 “是了，阿月到长阳城已有时日，驿馆又离南市如此近，想必已经逛腻了，是我思虑不周，只想着南市热闹，你应该喜欢。”齐尚贤检讨自己。 弼双大囧，“不是不是，我也没有来过很多次，就遇见你那次而已。” “说到那次，你是特意来看福茂公主的吗？” “才没有，我就是想看看南市，你才是特意来看福茂公主的吧。” 齐尚贤不知道自己是否说错话，惹得弼双突然使小性子，一时不知如何对答。如意和乐桃对视一笑，心下了然，如意开口打圆场：“当日南市端地热闹，婢子们真真儿长了见识。” “南市此地商贾云集，为了博人眼球，常有些惊人之举，如意姑娘在长阳城住得久了，自然就知道。”齐尚贤忙顺着如意说道。 弼双闷闷走了一阵，在一个小摊子前停住脚步，只见摊主并不招揽客人，只管自己在一口锅前忙活搅打着褐色粘稠的浆液，锅边铺着一方铁皮。 “这是在做什么？”弼双厚脸皮装作不记得刚才自己使小性儿，对着齐尚贤问道。 齐尚贤温言道：“不如我们在这儿等一会儿，看看他要做什么？” “嗯，”弼双好奇心大盛，真的乖乖站在摊前看着摊主卖力翻搅锅里的浆液。 “啊，是糖浆！”弼双笑出来，被熬煮的糖浆香气阵阵扩散开，焦香四溢，“他是要卖糖浆吗？” 起初齐尚贤还不信，见弼双真的被迷惑住了，忍不住叹道：“南安货通天下，阿月竟没见过此物。” “阿爷不准我出门。”弼双瘪着嘴，可怜兮兮地盯着摊位。 真真奇也怪哉，南安富庶无双，弼双贵为嫡长公主，居然没见过个糖人摊子，齐尚贤觉得荒谬至极，再一想，这位公主也算是真正的金枝玉叶，掌上明珠了。 这时摊主停止了翻搅，招呼二人，“公子爷，大小姐，可要买个糖人？小人什么样式也会做，您只管吩咐。” 见弼双还迷糊着，齐尚贤说：“买一个，给大小姐做一个……”心下正迟疑，忽然瞥见弼双的玉兔耳铛，会心一笑，“做个兔子吧。”说完扭头对弼双说，“兔子好不好？” “好，好啊……”弼双也不知怎么做个兔子，只得嚅嚅应着。 只见摊主拿起一柄大铁勺，从锅中撩出少许糖浆，在铁板上如画师运笔游走起来，摊主人长得粗粗矮矮，铁勺更是笨重简陋，当糖浆化成细线从勺中滑落，他却像最高超的画师作画一般将guntang的糖浆精准地撒布在铁板上，不一会儿，一只栩栩如生的小兔子跃然“板”上，收尾的几笔恰淋在事先放好的细木棍上，待糖浆凉透，摊主举起糖人递给齐尚贤：“公子您拿好，承您惠顾，三个铜钱。” 齐尚贤把糖兔子递给弼双，“拿着吧，好看又好吃。” “哇……，太了不起了，比阿爷的画师还厉害，落笔不悔。”弼双接过糖兔子，迎着光举起来，焦糖凝结后晶莹剔透，日光穿透糖人落在弼双脸上，也照在她的玉兔耳铛上，弼双只顾欣赏精巧的糖人，举着它追赶光影转起圈来，仿佛玉兔化作人形，来人间调皮。齐尚贤晃神，直到弼双喊他：“鸿飞？鸿飞郎君？鸿飞兄？鸿飞哥哥？” 齐尚贤侍从拿出一串钱放进摊主手里，“今儿糖人哄得我们大小姐高兴，公子赏你的。” “这，这，这，这……”摊主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在南市摆摊这么多年，这么豪气的客人还是第一次见。侍从心下亦大奇，都说南安富甲天下，怕不是假的吧，三个铜钱的糖人哄得长公主殿下如此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