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梦醒时分
“林指导，您这妆容太好看了，还有您这古风礼服，我从来都没有见过，电视剧时也都没有见过，衣摆这么长，听说安排了20个小花童给您捧衣摆呢，真是又好看好威风……” 王阮是伴娘，伴娘袍服单独看也是超级好看的，秒杀高定，但同林庚辰的大婚冕袍比起来，就差得太多了，王阮只感觉林庚辰仿佛神祇一样，是一种慈悲到极致的美。 想想竟然有一种美要用慈悲来形容，可真够稀奇的，王阮晃晃脑袋，但她真找不到别的形容词了。 顾玉准走了进来，王阮再一次词穷了，想背几句《洛神赋》吧，又觉得顾总是男的，但能美成这样，真是男女皆可，老少皆宜，古风真是太适合顾总了。 顾玉准一直就有修真界第一美人的称号，他知道，也只是一哂，他是林庚辰的造物，自然是美的。 王阮识趣地走了，顾玉准看着林庚辰久久无言，他在挣扎，挣扎要不要告诉她真相。 林庚辰抬头看他，顾玉准长叹一声，罢了，只要她能开心，大梦永生又何妨，转身走了，背影很有些孤单伶仃，林庚辰望着这背影，久久无言。 恢弘庄严的音乐声响起，林庚辰执扇遮面，大袖飘飘，衣摆长长，华美辉煌到了极致。 太一天激动极了，天子十二旒，珠辉如繁露，轻轻响动着，预示着他此时激动不能自抑，婚礼大堂上并没有双方父母，而是“宇”、“宙”两个大字。 上下四方曰宇，往古来今曰宙。[*] 太一天是真把这场婚礼当真了，他自诞生时起，就永恒孤寂，直到林庚辰诞生了，他才拥有了爱侣，是他不知道珍惜，他再不会了，他会好好爱她，珍惜她，在这里大梦永生。 林庚辰走到近前，太一天激动到脚步拌蒜，与她并肩而立，从今往后，她和他，永远在一起。 “拜。” 顾玉准清清冷冷的声音，并不高亢，却是冷冷清清环绕全场，在场的其实都是NPC，都面容严肃而活泼，见证着这一场真实而荒谬的婚礼。 太一天拜了下去，林庚辰却没有动，太一天有点诧异，轻轻伸手去拉她。 一滴泪落在太一天手背上，直烫到他心里去。 太一天静静看着这泪，良久，终还是冷笑一声：“你从哪里看出了破绽。” 林庚辰放下扇子，摇头，金步摇琳琅声动，眼睛里盈满了泪光，映得她眼似琉璃般澄明。 “我没有看出破绽，我只是觉得……我不应该这么幸福……” 一滴泪缓缓落于林庚辰雪白腮边，如荷叶承露，如珠滚玉盘，她竟然因为太幸福而清醒，她创世是那般的辛苦，她转世是那般的凄楚，她从没有想过她会得到幸福。 顾玉准叫了一声：“庚辰……”却是哽咽住再也说不下去，胸口仿佛压了千钧重的大石头。 太一天抬头看了看这华美辉煌如梦幻般的婚礼场景，再看了看林庚辰美丽到超乎想像的妆容。 “林庚辰，我们就在这里大梦永生，不好吗？朕这次绝不负你！” “太一，你敢发心魔誓吗？” “……”太一久久无言，他不敢，哪怕这里是幻阵，他也不敢。 “呵！太一，就连在幻阵里，你也都不敢，大梦永生于阵外不过是刹那瞬间，你伪装成痴念，你担心你自己一旦出现，你终将负我，你出卖我真是太顺手了。” 林庚辰全然不磨叽，转身看向面容严肃而活泼的NPC们，这是她最美好的梦，她希望自己是个平凡人类，有整个村子的亲戚，有喜欢的工作，有可爱的同事，还有一个可以携手一生的爱人。 呵！一切都是梦，大梦永生也是梦，她，注定得不到幸福…… 幻阵破了，梦碎了。 一道朦胧轻纱掀开了虚幻与现实的藩篱。 太一顶着一副伤心而又暴怒的嘴脸消失了…… 顾玉准淡然地笑了笑，眼神间流露出无尽深情，消失了…… NPC们全都消失了，华美场景消失了，林庚辰于无尽黑暗中踽踽独行，身后有火光冲天，雷霆万道，可她知道，那不是她要去的地方，一辆夏篆车出现在了前方。 无尽黑暗中夏篆车上灯火温暖而明亮，吸引了她的目光，指引了她的方向。 夏篆车旁有快马奏报，车窗打开，一个眸如点漆的青年侍卫正伸手去接过快报，定格了…… 林庚辰进入车中，白起抬起头看她，眼神间流露出无尽深情：“庚辰……” 林庚辰静静落下一滴泪来：“师尊，您竟然在徒儿结丹时刻就来了。” 此时此刻，悬崖上的林庚辰正在以紫金王气对抗雷劫，破了幻阵的林庚辰见到了她真正的师尊。 “庚辰，为师已经神魂俱灭了，这只是一段记忆，借了壶中日月留存，在你和太一穿过来的时刻就已经来了，是你结丹时刻唤醒了这段记忆，为师不甘心……” “庚辰，为师爱你，一世一世寻找你，陪伴你，全都是因为爱你，你一直不喜欢为师的陪伴，为师也知道，但为师总是存了那万中无一的期望，希望能打动你……” 林庚辰摇头，再难过她也要说清楚，这是她天生的脾气，嘎嘣脆。 “师尊，是徒儿辜负了你一世一世的陪伴，徒儿还要继续辜负您，您可以不要再寻找徒儿了，您应该有自己的生活，自己的家人，更应该有自己的爱人。” “庚辰，这就是为师最恐惧的事情，一旦为师剥下了师尊的面孔，露出了贪念的原形，你就会拒绝为师，这一次起幻阵是为师贪婪了，为师再不会了……” 白起泪光莹莹，他一直都是清冷寡离的模样，单单坐着那里就给人一种病骨羸弱的感觉，丝毫没有战国第一杀神的嗜血冷酷，但也就是这样的他，被称为人屠。 兵锋所指，伏尸百万。 这是贪念的力量，以杀戮而求万物生生不息，万事破而后立。 “师尊，徒儿不想您难过……” 林庚辰哽咽难言，她真心希望自己能有个师尊，她可以在师尊面前，放纵自己所有的情绪，想哭就哭，想笑就笑，她失去记忆时曾经有过，可当她恢复记忆，师尊就不是师尊了，她再难过也要忍住眼泪，因为她失去了可以放纵情绪的唯一依靠，她，没有家了。 白起绽开了微笑，就在这一笑间，一直盈在眼睛里的泪光，滴落下来，缓缓划过脸庞。 清冷寡离的美男子，一哭万艳同悲，可也只有这一滴眼泪，再没有第二滴了。 “庚辰，为师不会再难过了，为师在幻阵里就已经想通了，和你说这些，其实是为师在向这一段记忆告别，现在，为师只是灵境里的白起。” 白起缓缓张开了手掌，一个拇指大小的小银壶，银丝绦如月光般自掌心里滑落，正是壶中日月。 “为师在你结丹时刻就起了幻阵，壶中日月依托现实而布阵，实中有虚，虚中有实，为师自诩天衣无缝，却仍然被你看出了破绽，不惜自毁元婴来破阵。” “为师不甘心被你破阵，就起了阵中阵，想让你在梦中梦中与为师大梦永生，呵！太一说的对，哪怕虚幻再美好，你也不会沉迷，你从来就不是个做梦的人。” “庚辰，你回去吧，为师会归降楚国的，会助太一称始皇帝者也的，无论你在灵境里做什么，为师都会助你，为师再不会让你舍一人而救一人……为师舍不得……” “师尊，您能这么想，徒儿真是太开心了，您，永远都是徒儿的师尊。” 林庚辰绽开了笑容，她对贪念从来都没有动过心，哪怕她知道了贪念的真心，也许因为他是她的造物，也许因为痴念早已经占满了她的心，她一直都有表明态度，所以她虽然难过，却问心无愧。 “好，庚辰，你回去吧，要小心辞皓……” 林庚辰愣了一下，还想再问，幻阵破碎的时限到了，林庚辰被时间线拽着往前飞。 林庚辰看到结丹的自己，看到吞珠化蛇的自己，看到苌谷河结丹的熊旦，突然心有所感，就要扑下去看看，但她没有时鸟，不能进入时间线。 林庚辰只能继续往前飞，看到前往大梁的自己，看到遇见时鸟的自己，看到一个人在黑暗中踯躅独行的熊旦，她看仔细一点，但时间线不允许。 林庚辰飞到了鄢城尹府邸，看到了浴血裹伤的寒一，此时此刻熊旦正在拼命赶工挖暗渠，她都找不到他在哪里，终于到了水淹秦军时刻，熊旦朗朗大笑，声震大野，意气风发。 林庚辰眼前一阵眩晕，时间线重合的时机到了。 林庚辰闭了下眼睛，再睁开，时间线重合归位，对面白起也闭了下眼睛，再睁开，他也归位了。 林庚辰赶紧去看熊旦，熊旦似乎归位的比他们都快，嘴巴一张一合的已经在说话了。 ——大良造，我们不能一直在天上说话，看这雨下的，无论如何，此一战，秦军大败，你既已经决定逃秦隐居，不若我们先下去，你何去何从，都需从长计议。 白起右手轻轻抚动剑柄麻布，神色淡淡——就是在这里，幻阵真正开启。 壶中日月就这点厉害，实中有虚，虚中有实，前面都是真实发生过的，试问又有谁能看出破绽？ 林庚辰也没能看出破绽，她只是对天道有信心，因为天道就是她自己。 她不可能让熊旦死了去，更不可能让自己陷入舍一人而救一人的境地，她自毁元婴就是为了引蛇出洞，只她没想到，布下幻阵的竟然是白起，竟然还布下了阵中阵，梦中梦。 幻阵已破，白起会做出他真正的选择，这才是灵境里真实的时间线。 “好，我们先下去，从长计议。” 白起深深看了林庚辰一眼，收了结界，二话不说，拂袖落入鄢城墙。 楚军迅速后退出一大块空地，转瞬又想往上冲，熊旦已经落了下来，伸手就握住白起的左手，他倒是知道不能握白起执剑的右手，仰天大笑。 “熊旦不才，恭请大良造归楚，我楚必胜！” 是时，夜空星光昏暗，豪雨浇的人睁不开眼睛，秦军陷于洪水，尸横大野，楚国公子熊旦紫金王气缭绕辉煌，左手大气运者，右手天下名将，试问天下六国，谁敢撄其锋芒！ 楚军轰然大喏，声震大野，直如匝地烟尘，狂奔着，漫卷着，涌过了天下山川，惊碎了六国美梦。 林庚辰与白起对视一眼，都习惯了太一这德性。 林庚辰心下冷冷，如果说她原本还对熊旦存在了些许的幻想，经过了幻阵里的太一，她一丁点幻想都没有了，只要太一恢复了记忆，他出卖她太顺手了。 熊旦意气风发到了极致，携着爱侣和名将，正要走下城墙，一剑霜寒而现。 一声响彻天地的剑鸣，赤水为之奔腾，昆仑为之震动，白起拔剑了——昆仑剑出世了。 白起郁闷极了，他恨不能自己给熊旦来上一剑，但此时此刻，他却要保熊旦的命，这就是他叛秦归楚的投名状，TM的辞皓你偏要在这时候动手吗？就不能趁本尊不在的时候吗！ 辞皓之秋凉剑同昆仑剑比，那就是雪花与雪崩的差别。 一声沉闷之极的剑鸣，秋凉剑退，灵境第一人辞皓缓缓现于夜空。 黑的发，白的肤，干净的尘埃不染。 熊旦真心觉得这是要闹哪样啊！刚得了白起，就有辞皓来要我命！都说人间帝王命好，我看是人间帝王命必须得硬吧！这不硬都活不下去啊！ “敢问昆仑掌教，你这般对吾，又是为何？” “本座突感有变数出现，因此以人间帝王试剑。” 辞皓说完这一句，就算是给熊旦一个交代了，再也不搭理熊旦了，定定看着白起，神色冰冷霜寒。 “本座实在是看走眼了，变数竟然是你，白起。” 白起皱眉：“辞皓，吾叛秦归楚乃是顺应了天道，何来变数一说。” “白起，你究竟为何成为变数，如实说来，本座可以饶你一命。” 白起心中叹息，他是灵境里的白起，这时刻应该刚刚结丹完成，堪堪踏入杀戮道的门槛。 记忆一旦被唤醒，修为也就唤醒。 辞皓修无常道，依此把他看成变数，完全是情理之中，他亦没办法解释原因，看来只能拼谁的拳头大了，白起不想同辞皓动手，因为辞皓必败无异。 辞皓一旦败了，就会惊动灵境里的修士大能，事情更加无解，纠缠成一团乱麻了。 熊旦这时刻却是相当的极其的生气。 他兴高采烈庆祝自己的第一个人生巅峰，辞皓一剑就来杀他，杀不了就视他于无物！什么东西啊！当他是泥捏的，泥捏的还有三分土性！ “敢问昆仑掌教，吾此一战守住了鄢城，得了天下名将白起归楚，正是以兵止戈大好时机，你莫名其妙以吾试剑，万一试成功了呢？吾便死了！你胆敢罔顾天道？” “哦！如果说本座就是来罔顾天道的，你待如何？” “……”熊旦硬是被噎了一下，怎么辞皓的人设变了？他不是最顺应天道的吗？ 遇事不决问庚辰，熊旦转头去看林庚辰，一点都不觉得不好意思，修真界变天了吗？ 林庚辰摇头，只轻轻踏前一步，挡在他身前，神情戒备地看着辞皓。 辞皓长眉轻皱，神容倦倦，一双无情目并不看向林庚辰，只是看向了白起，秋凉剑嗡鸣再起。 “白起，你本应该身化天魔，一剑破羽嘉杀了人间帝王，林庚辰为救人间帝王而舍了元婴，失去大气运者的身份，本座自会带她回昆仑，以无上昆仑秘法为她洗髓伐骨，从此她就是昆仑弟子，与这尘世再无半点瓜葛，你为何没有身化天魔？本座不明白。” 白起同林庚辰对视一眼，恍然大悟。 辞皓修无常道，竟然感应到了幻阵，他以幻阵为真实，所以他在白起身化天魔时悍然出手，以无数昆仑弟子性命为代价，就为了得到林庚辰，辞皓这是不动情则已，一动情则天诛地灭。 林庚辰愁到头秃，敢问她有什么好？她改还不行吗！这一出又一出的，烦死了！ “辞皓，此鄢城一战大胜，我不日就会与人间帝王问天成契，图谋灭六国统一天下，你当顺应天道，莫要搞什么为一人而负万物苍生，我不喜欢更不感动，你明白吗？” “林庚辰，你为天道所困，自不能领会本座的心意，待本座带你回昆仑，为你剥离元婴，让你失了气运，脱困于天道，你自然就会喜欢感动了。” 白起同林庚辰再对视一眼，得！辞皓这孩子算是毁了！ 白起烦死了，但还是踏前一步，甘当了熊旦的马前卒，想想太一恢复了记忆，不定怎么嘲笑他呢！一想到如此白起恨不能入魔算了，杀个天翻地覆，好歹也得了个爽快不是！ “辞皓，你虽为修真界第一人，但你道心已然受损，不是吾之对手，还请你三思而行……辞皓，你之心意，吾感同身受，你修无常道，当知天道无常，从不可强求……你还是回昆仑吧！” 白起真不想动手，他看辞皓就如同看到千年万年的自己，物伤其类，他不忍心。 辞皓不言，乾指结印，脚踏方位，他太干净，太执着，太尘埃不染，所以他遇事从无任何迟疑后悔，秋凉剑潇潇冷意无边，一声沉沉低喝：“昆仑！” 辞皓，要拼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