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文网 - 校园小说 - 姝与柏树在线阅读 - 第四章

第四章

    这年韶柏刚刚七岁,是小孩子狗嫌猫不爱的年纪。

    别的小朋友在阳光下尽情撒欢玩耍,去学校交朋友学习知识,而韶柏只能站在遮光帘后面,小心翼翼的观察外面的小花小草还有在一起玩耍的小朋友。

    韶柏抱着手里的绿恐龙毛绒玩具,这是他最喜欢的动画片《呆呆龙》里的主角阿呆。

    阿呆很棉很软,有一双黑圆的大眼睛,在动画片里他善良勇敢乐于助人,受到很多小朋友的喜爱。

    韶柏摸摸阿呆的眼睛,又摸摸自己的眼睛。

    他和呆呆龙不一样,和别的小朋友也不一样,甚至和爸爸mama也不一样。

    “小柏啊,快来,宋老师来了,今天宋老师要教你画你最喜欢的呆呆龙······”

    mama的声音传来,韶柏乖乖应了一声,乖巧的往楼下跑去。

    畏光、害怕紫外线、指指点点、mama的担心让韶柏没办法像其他孩子那样正常去上学,他曾经哭过,闹过,最后还是接受了家庭教育。

    客厅里两个男人在说话,一个是宋老师,还有一个是爸爸。

    韶柏很害怕韶恒,只要韶恒看他一眼,他就连动一下都不敢,僵在原地,就像现在这样。

    他甚至浑身战栗。

    宁晚枝难过的皱起眉头赶忙跑过来拯救儿子。

    她呼噜着儿子脑袋,“小柏,快给宋老师和爸爸打招呼。”

    韶柏这才把神思捡起来。

    “宋老师好。”

    “小柏好啊,宋老师才两天没见到你,小柏就又长高了!”

    宋老师是个很年轻的男老师,非常有活力有朝气,笑起来很温暖,韶柏很喜欢宋老师。

    “爸爸。”他又问道。

    可韶恒像没听见一样。

    甚至不看他一眼。

    爸爸很讨厌我。

    特别特别讨厌。

    宁晚枝对丈夫视若无物的态度很不满,好像感受到妻子的怒火,高大的男人这才施舍一般给了自己儿子一个眼神。

    韶柏好像什么都知道又好像什么都不知道。

    爸爸的目光像呆呆龙在动画里踩空的悬崖一样,那么高深莫测,那么难以捉摸。

    宋老师带着韶柏去了二楼书房,美术工具已经准备好,《素描基础》已经画过去一半,今天宋老师让他画静物陶罐。

    韶柏画的很认真,书房很安静,窗户开着,外面有小鸟的叫声,风透过窗帘吹进来,扑在脸上很舒服。

    多美好。

    嘭--!

    是东西碎裂的声音,隐隐约约的吵闹声传来。

    “你到底想怎么样--!小柏他是你儿子,是我十月怀胎肚子里掉下来的一块rou,你为什么总是对他视而不见,为什么?!”

    是mama的声音。

    “如果不是为了生他,你会吃那么多苦?生产完之后你自己是个什么样子你不知道吗?况且他还不正常!”

    “不正常?不正常?!你竟然说小柏不正常,那是你的儿子韶恒,你怎么敢说他不正常!”

    “他就是不正常,见不得光唯唯诺诺,他像什么样子,简直丢尽了我的脸!”

    宁晚枝眼眶通红不可置信的看向韶恒。

    她21岁嫁给韶恒,如今已经是第八个年头,她无论如何不能相信韶恒竟然敢说出这样的话。

    “你嫌丢脸,为什么要和我结婚···你嫌丢脸为什么要和我结婚!”

    “我早说了不生!我早说了不让你生!你生下他,他这辈子怎么过得好,在你眼里他是孩子,在别人眼里他就是个怪······”

    韶柏的耳朵被宋老师捂住了,韶恒接下来的话他没听见,但是他知道爸爸说了什么。

    宋老师此刻很无措,韶柏只是个七岁的孩子。

    争吵声停了,他放下手,扶了扶眼镜想安慰韶柏。

    本来的安静美好变成沉闷,宋老师看着韶柏一双眼睛,张张嘴竟然不知道说什么。

    良久,就在宋老师终于知道自己要说什么的时候,稚嫩的声音打断了他。

    “宋老师……”

    “我是怪物。”

    眼泪砸在呆呆龙绿色的纺织面上流下一块水痕,干了之后什么印记也留不下。

    可‘我是怪物’四个字,永远不会像浸了水的布一样。

    将将六点韶柏就从床上爬起来洗漱,他一个人住,一向起得早,料理自己的生活是一件说难不难说简单不简单的事。

    今天早上是西红柿鸡蛋面。

    韶柏不会做更复杂的食物。

    快速吃完,漱过口韶柏拿过一边的日程本,翻到最后一页上写:

    9月2日

    天气多云转晴

    早餐:西红柿鸡蛋面

    写完这些,又空上合适的距离留出写午餐和晚餐的位置。

    他从七岁开始,就一直记录自己每天的三餐,到现在已经写完了好几个本子。

    右胳膊还是很难受,韶柏站在穿衣镜前困难的穿衣服。

    白衬衫已经干干净净,校裤笔挺的裹在他长腿上,白色棒球帽,灰色连帽衫,口罩。

    时间还很早,街上有零零碎碎几个上学的学生。

    韶柏骑着公路自行车熟练的左拐右拐,不过二十分钟就进了校门。

    车棚很空,他找到熟悉的位置锁了车,一转头看到那个女孩。

    来姝不是很能习惯三中的校服。

    白色衬衫,藏蓝直筒长裙。

    她习惯于穿长裤,穿上裙子总觉得脚踝小腿凉飕飕的,况且今天的温度没有很高。

    玄关的台子上放着那天从藩山寺带回来的手串,她犹豫了一下,最后戴着它出了门。

    一路上花香鸟语,来姝很自在,到了校门口刚要进去却被保安叔叔拦住了。

    “同学,你的校牌呢?”

    来姝刚刚转来,校牌的费用已经缴纳,可学校还没有给她发放,高一年级部和高二年级部的校服不一样,来姝正要解释,保安叔叔又开口了

    “同学,没有校牌要上报班主任扣你们班级分的,你是哪个班的?叫什么名字?不能胡说昂,也不能冒名昂。”

    说完,保安叔叔塞给她一支笔,让她写下班级姓名。

    “叔叔,我是刚转来这个学校的,还没有校牌。”

    “是嘛?不是在撒谎吧,有证明吗?”

    来姝顿时有种解释不清的感觉,正当她苦恼之际,她看到了自己的同桌站在车棚旁边定定看着她。

    证人来的很及时。

    韶柏站在那里大概清楚了是什么事,他在纠结要不要上去帮帮她。

    她是否需要自己的帮助。

    她愿意接受自己的帮助吗。

    她会不会害怕自己。

    她会不会也觉得自己是怪物。

    想到这,韶柏犹豫了。

    抬起头,她向自己求助的眼神一下撞进韶柏眼里。

    他鬼使神差的迈出了步子。

    “大叔,她真的是我们班昨天刚转来的,我可以作证!我们是高二二班的,班主任是冯海燕老师,您可以去找她!”

    是戚砚非。

    来姝道了谢,再回过头,韶柏已经走了。

    开学典礼在室外举行,韶柏情况特殊,冯海燕没让他去,而是给他安排了搬新书的任务。

    撇过别的不说,韶柏是个很优秀的孩子。

    冯海燕在讲台上一边清算班费一边观察韶柏。

    除了很沉默,几乎没听到他说过话,很孤僻,几乎不交朋友,经常身上带伤以外,韶柏学习很好,总排班级前几,年级前十五,尤其是生物化学一类格外好。

    虽然明面上从不主动分担班级事务,可交给他的任务从来没出过差错。

    关于她身上总出现的各种伤,她曾经问过,可他从来不说,问得多了到后来就是一副拒绝交流的模样。

    她实在没办法打电话给韶柏家长,没想到,他留的竟然不是父亲的电话而是管家的。

    冯海燕不好说什么甚至到现在已经开始习惯每天身上带伤的韶柏。

    要学的东西多,书就很多,虽然已经分班,但杂七杂八的,学的不学的书摞起来也有一大堆。

    图书馆在一楼,他低着头跑上跑下不知道多少趟,右胳膊又实在难受,只好单手搬。

    他刚把一摞书放到讲台上,就听到冯海燕的声音

    “韶柏,你胳膊不舒服吗?”

    他一僵,不说话只摇头。

    “如果不舒服,就不要搬了,知道吗?”

    冯海燕无奈道。

    韶柏最后把所有书都搬上来放在讲台上,拿了自己的那一套回了位置。

    等人都上来了,原本安静的班级又变得喧嚣了起来。

    一大早校长的讲话听的来姝昏昏欲睡,外面温度渐渐上来了,身上也出了一身薄汗。

    来姝从后门进班,一眼就看到韶柏身高腿长委屈的窝在低矮的桌椅里。

    她突然想起来自己的月球灯罩。

    是啊,像月亮一样。

    她回到韶柏身边坐下,敏锐的感觉到韶柏僵了僵。

    班委已经抱着书开始分发,来姝想起来自己还不知道他的名字。

    “你好,我是来姝,来去的来,静女其姝的姝。”

    还是那种轻轻的,很好听的声音,伴着杏仁奶的味道。

    韶柏感觉耳朵有些痒,‘我是韶柏’四个字在喉咙里翻了几滚,眼看就要说出来,一道声音打断了他。

    “韶柏你怎么就给自己拿书啊,别的同学都没有,况且你还没去典礼。”

    隐言就是,你怎么这么自私。

    说话的是班里的生活委员,一个细声细气柳叶眉的女生。

    韶柏没反驳,也没回应她,在其他人看来,他已经承认了自己就是女生嘴里说的那个自私鬼。

    看他闷得像石头一样,女生乜了他一眼走了。

    从不抵抗,从不反驳,从不发怒。

    韶柏握紧了笔。

    “那些书,全是你搬来的吧。”

    “韶柏,是哪两个字啊?”

    全是你搬来的吧。

    她说的很确定,韶柏心里有点莫名的情绪。

    “是这两个字吗?”

    来姝在纸上写下‘邵柏’两个字。

    韶柏刚想否认,就又听到她的声音。

    “同学,讲台上那些书,都是邵柏一个人搬来的。”

    原来是刚那个女生又拿了另一门学科的书一路发过来了。

    “啊······”

    女生有些尴尬,脸上带点闪躲,是啊,去参加典礼之前书还不在讲台上,班里只有韶柏一个人,她羞红了脸,想跑。

    可来姝一脸认真一瞬不瞬的看着她,摆明了要她说点什么吧。

    “不好意思啊······韶柏······”说完尴尬的小跑去另一组了。

    韶柏还在愣神。

    “啊,原来是这个字啊,意思是美好的这个‘韶’字啊。柏,柏树,美好的······小树!”

    语气带点惊呼的成分,很可爱。

    来姝看着韶柏课本上铁画银钩的名字,又对着在白纸上写了一遍。

    字迹说不上多娟秀,可又感觉很乖。

    ‘韶柏’

    他从来不知道,自己的名字能写成这种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