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全力以赴
“呼——” 我轻拍大腿，想让它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一下。此时，我正坐在作为准备区域的集合点，前面还有两组。 “梓桐，好好跑哦。”郑含月如约地来为我声援了。 “加油，梓桐。”韩宇君说道。男生组一百米的成绩已经出来了，韩宇君不负众望的小组第一。 “砰！” 随着发令枪枪响，我也领到了自己的号码服——四号，感觉不太吉利呢。 还有一组。 我用手撑住膝盖，但还是能感觉到微微颤动。 我死死地盯着地面，抬不起头来。 同学们的加油声在耳边回响呢，虽然很感谢，但是……我承担不了她们的期待呢。唔，腿又开始止不住的抖了。 期待……没错，期待，我想起来了，那个东西叫“期待”来着。 “砰！” 小孩会期待父母的夸奖，学生会期待老师的认可，从业者会期待领导的赞赏。期待，仿佛是人的本能一般。我也期待过，不，准确的说，是我曾经期待过。 期待自己也能有很多朋友，期待初中能过得充实、愉快，期待——自己也能被别人期待。 我站到起跑线上，蹲下，用脚抵住起跑器，用手撑着地面，蹲踞式起跑的方法，韩宇君在体育课上有教过我们。 “呼——” 不被任何人期待，这是我初中的现实，以至于最后我忘记了“期待”。 “各就位……” 而现在，重拾起那我已经忘记的期待，但是，我害怕，害怕会再一次失去； “预备——” 害怕她们的期待，会变成失望。 “砰！” 发令枪的枪声将我拉回现实，虽然我很快回过神来，但起跑还是慢了一拍。 …… “呼——哈——呼——哈……”我用手撑着膝盖，喘着气。一百米，好累。 “倒数第三啊。”我低着头，看着地面。第四名，真是让人笑不出来的成绩。 “梓桐……”郑含月走过来，但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叫了一声我的名字后就沉默了。 “梓桐，”韩宇君也走过来，“尽力了就好。” “是啊，不用太在乎名次的，尽力了就好。” “尽力就好。” 尽力……就好？听起来怪怪的呢。 虽然我知道这是安慰，但是，这也是不是意味着，她们对我的期待，仅仅就是第四名。 “尽力就好”，没想到这句话听起来也能这么刺耳啊。 “刚才，我真的是尽力了吗？” …… “刚才，你没有尽力吧？” 放学后，我走在回家的路上，唐朝阳从后面追上我说道。 “你家是在这边吗？” 我今天往夜茗的方向走，所以很好奇唐朝阳为什么又和我同路。 “大概是在这个方向吧，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下午的比赛。” “没什么好说的吧？第四名。”我想结束这个话题，但唐朝阳却在一旁自顾自地说道： “起跑慢了，中间步频很乱，刚才自习课也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你是不是又在乱想什么啊。” “……”我沉默不语，不知道该说什么，毕竟，被说中了。 “担心排名靠后？虽然确实是靠后了。” 他还补一刀…… “不是。” “担心韩宇君的努力付之东流？” “你在猜吗？不是。” “担心你的朋友们会对你失望？” “不，不是。”我声音低下去了。 “还是说，因为他们没对你失望？” “不……（是）” 但不管我怎么努力，就是说不出那个“是”字。我们的对话也戛然而止，唐朝阳也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一分钟，两分钟……五分钟……十分钟。我们就这么并排走着。 已经快到我家了。从学校走到现在，有一种违和感一直徘徊自在我的内心。 “你平时都不会像这样主动找我说话呢。”我轻声说道，但刚一说完，我就感觉这句话有点不对劲，“我不是那个意思，我，这个，那个……”唔，表达不清楚了。 怎么有一种闺怨的感觉啊。 “那个……”唐朝阳止住了我的内心独角戏，我看向他，只能看见他的侧脸，刘海已经快把眼睛遮住了。 “明天上午的四百米，加油。” “嗯？嗯。”虽然很疑惑，但毕竟是为我加油，我还是接受了。 “这次，不要再让我们失望了哦？” “嗯？什么意思？” 失望吗？有人期望过吗？ “意思就是说，不要说什么尽力而为，决定了就要全力以赴。”说完，他指向街道的一个路口，“我往这边，就先走了，明天见。” 我还没能回复他“明天见”，他就消失在我的视野中。 尽力而为，和全力以赴，吗？ …… “梓桐，吃饭的时候就专心吃饭。” “哦。”我应了一声，然后继续发呆。 我是已经回到家了，正在餐桌前吃饭，但完全集中不了注意力。先不说唐朝阳那几句话，明天的比赛就够头疼的了。 “唉，”我妈无奈地叹了口气，“又发生什么了？” “没，什，么。” “姚老师发来图片，你们今天在办运动会吧？” “……”她原来知道啊。 “有你的照片哦，跑得怎么样？” “不怎么样。” “这样啊……” “你别一副全都懂了的表情诶。” “这又不难，我可是你妈诶，”她一边说，一边挥舞着筷子，“你从小就这样，什么事情都喜欢往坏的地方想。” 最后，她把筷子指向我：“心思细腻随我，这是好事，但像你这样想过了头，可就是死脑筋了。” “拿筷子指着人可是不礼貌的。” “这种讨人厌的地方就像你爸了。” 说完，她端起自己的碗：“吃快点啦，然后好好告诉我发生什么事了。” 我一声不吭地看着她，仿佛，也确实在说：mama你不怎么靠谱。而她仿佛像是看穿了我一般，说道：“放心啦，我可是你妈诶。” 于是，在客厅，我将下午的事告诉给了我妈。 “担心同学们会失望，却又对她们的安慰心生芥蒂……”我总结道。 “你这是找茬吧？” “……果然不该和mama你谈这些。” “好啦好啦，开个玩笑啦。” “妈……” “你后面还有比赛吗？” “有。”四百米、八百米以及接力赛。 “那这就简单了，不想让同学失望的话，就用成绩来证明自己。” “这我也明白……但你这不算是解决问题。”毕竟如果后面的比赛再出差错，那么就…… “你又在胡思乱想什么了吧？唉，我看你是完全没明白，”她摇摇头，“你这孩子，不去想着怎么赢，那又怎么能赢。” “你说你对同学们的安慰心存芥蒂，那我问你，他们是怎么安慰你的？” “她们安慰我说尽力就好……” “那你尽力了吗？” “我，我不知道。” “其实你知道的吧？毕竟如果你真的尽力了，那就不会烦恼成这个样子了吧？”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心里的事被说中了就会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你以前也是这样的呢。” “所以说啊，与其说是你对同学的安慰心存芥蒂，不如说，是你觉得自己没有尽力，所以有愧于他们的安慰。” “你之前倒是说对了一件事，这不是解决问题，解决问题需要靠你自己，我能做的只有帮你找到问题所在，以及为你说一声，加油。” 加油……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我收到过很多人给我的“加油”，但是都仅限于是在比赛之前，因为在那之后，“加油”都被替换成了成了“尽力就好”，不过，有例外呢。 一个是在刚才——来自mama的加油，另一个则是在回家的路上，唐朝阳那句突然的加油。当时不解、违和，而现在，多亏了mama的一番话，我终于理解了唐朝阳的意思——无论那句是“加油”，还是之后的“失望”。 他会感到失望，也会为我加油，他知道我真正需要的并非是“尽力就好”，那——既然这样——就不能只是尽力而为就行了呢。 “妈，” “嗯？” “谢谢你。” 无论哪个方面，都谢谢你。 “唔，”她先是一愣，然后摸了摸我的头，“每次说谢谢倒是挺坦诚的。” “妈，我已经是高中生了。”但也没有躲开。 “那也还是我的女儿。” “呼——” mama已经把能做的事都做了，剩下只能靠我自己了，无论是调整状态还是心态。 “明天，还有一件事需要去做。” 我带着这样的想法，来到了那个我所谓的“明天”——体育节第二天。 虽然体育节期间停课，但早自习还是要上的。上午共有五个项目，而我参加的女子四百米是第四个，赛程表显示的时间的上午十点四十五。至于我昨天说的那件“需要在今天做的事”，第一步就是先找到唐朝阳。这不难，毕竟他的位置在最后一排靠窗单座。 唔，这本来不难…… 早自习刚一结束，学校就通知每个班派一个同学去参加一个会议——关于十二月的文化节。我想着麻烦其他同学毕竟不太好，而且反正自己的比赛在十点多钟，便还是自己去了。 会议讲了很多，毕竟有两个年级。 大概讲了节目的限制时间和主题，各班的位置分布，现场管理，等等杂事，再加上那位老师有点啰嗦，就一直开到了九点半，接近两个小时…… 当我回到教室时，唐朝阳已经不在了，呃，准确的说，教室一个人都没有。话说昨天还有学习的人呢，今天怎么全出去了？ 出教室前看了一眼时间，九点半，还有一个多小时。 教学楼顶楼，没有； 食堂，没有； 办公室，没有；不仅没找到，还被姚老师拜托去邮印室拿文件，唉。 下运，也没有； 至于上运……全是人，怎么找啊。 最后，我就连只对高三学生开放的图书室我都去看了一眼，但还是没有唐朝阳的影子。 他不会又请假回家了吧…… 总的来说，我逛了一圈学校，而考虑到之后还有比赛，所以我是靠走的，而当我再回到上运时，已经是十点半了。 “梓桐。” “嗯？”我正在人群中找唐朝阳，然后就听到一个有人在叫我，“是徐倩倩啊。” “就快到你比赛了吧？” “嗯，十点四十五。” “这样啊，加油哦。” “谢谢，对了，其他人比赛怎么样了？” “陈云铅球和韩宇君两百米都是第一名呢，江阴两百米则是小组第三。” 昨天的比赛结果，陈云跳远取得了第四名的成绩，韩宇君一百米小组第一，江阴一百米小组第一，而王子凌障跑成绩略微不佳，至于我嘛一百米小组第四…… 成绩都这么好呢，那如果我四百米失利了，不就……不行不行，不能胡思乱想，一旦去想了，就会变成现实的。 诶，我刚才是在干什么来着？对了，找人……唐朝阳跑哪去了？ 等等……他能知道我上次起跑慢了和中间步频的问题，证明他看完了我那一百米的比赛，能从起跑看到结尾，不可能是跟着我跑的吧…… 但我很快否定了这个想法，因为上次比赛完全没看到过他，那他是在哪看的比赛？ 四百米，如果他还会来看我比赛的话，那他这次一定和那次一百米一样，在一个能看到完整过程的地方。 “徐倩倩，我有事离开一下。” “诶？还有十三分钟诶。” “放心，我一定准时回来。” 那种地方，放眼全校，不用想也知道是哪吧？ 考虑到一会儿还要跑四百米，需要保存体力，所以我用的快走的方式，但还是耗体能的。 当我到地方的时候，已经是十点三十九了。虽然人很多，但我还是一眼就发现了他。 “你果然，在这里哈，啊。”主席台，俯瞰cao场，绝佳的观景地，我早该想到的。 唐朝阳对我的出现感到惊讶：“你怎么在这里？比赛快要开始了吧？” “当然是，哈，为了，找你了。”我有些气喘吁吁。 “找我？为什么？” 六分钟，时间紧迫。 “四百米，我想知道，你对我的‘期望’。” 没错，这就是我跑遍整个校园的理由，没得原因，仅此而已。 “我的？为什么？” 啊——他哪来这么多为什么啊。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反正就是想知道。”我死死地盯住他的眼睛。 “……”他沉默了一会儿，“第二名。” “啊？为什么？”这次轮到我问为什么了，“一般不都是第一吗？” 唐朝阳看了一眼时间——因为我刚才看过，所以大概能知道，应该是四十左右——接着他从包里拿出一张折成方块的纸，展开后，是赛程表。 虽然很想问他那赛程表是哪来的，但看唐朝阳好像有重要的事情要说，所以便没有问出口。 四百米，女生组有三组，我在第二组，三号跑道。 他用手指着赛程表上女生四百米二组二号跑道的标记：“和你同一组，二号跑道的那个女生，中长跑很厉害。” 我看着他手指着的地方，唔，名字好像叫唐衣。 “你怎么知道？”我很好奇。 “她们班和我们班星期四上午是同一节体育课。我观察过她的跑法，典型的先慢后快。” 我的跑法是由韩宇君推荐的，前四分之三保持匀速，最后冲刺。 “所以，如果你在中间被她超过了，不要意气用事。稳住第二名就行。” “……”听到这里，我没有回应。唐朝阳则是再看了一眼时间：“还有三分多钟了，你还是快去集合点吧。” 我默默地点了点头，下了主席台往集合点的方向走去。虽然还是晚到了，但毕竟我是第二组，所以影响不大。 “梓桐，你刚才跑哪去了啊？上学踩点就算了，运动会你还踩点？” 我刚到集合点，就受到了徐倩倩的责备。 “这个嘛……” “砰！” 就在我们说话时，第一组的比赛已经开始了。顺便提一下，王子凌在第三组。 “嘶。”听着发令枪的枪声，看着从脚下延伸的跑道，果然，还是会紧张的啊。“呼——” “梓桐，要喝水吗？” “不用了，谢谢。” “记得检查鞋带。” “嗯，好的。” “起跑时别再走神了哦。” “知、知道啦。” 我将视线移回比赛，第一名已经快跑完半圈了。 “倩倩，我先过去了哦。” “嗯，加油。”徐倩倩一边挥拳一边说道。 我一边往起跑点的方向走，一边望向主席台，从我这个角度看，更能显出主席台的人多，毕竟是极佳的观景点。 唐朝阳还是蛮显眼的，我一眼看过去就发现了人群中的他，他也看着我，我向他挥了挥手，但他却看向身后，他不会以为我在和别人打招呼吧？不过他旁边的一个男生倒是回应似的向我挥了挥手。 我还没走到起跑点，第一组的比赛就已经结束了，随之而来的是广播的通知：“请参加女子四百米第二组的同学，马上到起跑点集合，再通知一遍……” 是郑含月的声音，怪不得人不见了，原来被拉去做播音员了。 我到达起跑点——跑道内侧，为即将比赛的学生服务的地点——领到了自己的号码服，三号，接着我走到自己的三号跑道上。二号跑道那个叫唐衣的女生已经来了，四、五号女生正在穿号码服。再等了一会儿后，一、六号女生才来。 “再检查一下鞋带哦。”发令员老师友好地提醒道。我自然是绑好了的。 四百米，即上运的一圈…… “呼——” 在同学们的声潮中。 “各就位，预备——”老师举起枪。 “砰！” 这次起跑没有慢呢，我按照韩宇君推荐的方法，抢开局，然后跑匀速，我就这么占据着第一的位置。 占据着第一，至少是第二个直道之前……和唐朝阳说的一样，快到一半时，唐衣开始发力了。 进入第二个直道后，我已经能用余光瞥见她就在我的身后，而且我们的距离还在不断缩减，接着，是身位的重合。 然后，我看着她从我的身旁擦过。 就让她这么超过我，我继续匀速跑，然后在最后一个弯道——即第三个弯道加速，这样我也许就能稳得第二。也许吧…… 快到第二个弯道时，我和唐衣原本缓慢增加的间距停住了，然后缩短，最终我和她的身位再次重合。这自然不可能是唐衣减速了——是我选择了加速。 毕竟…… “谁想当这个第二啊。” 从第二个弯道开始冲刺，这我还从没尝试过呢。 因为我选择加速，而唐衣还是按照自己的节奏，所以我又渐渐和她拉开差距，虽然差距不大。 跑道的设计近似于椭圆，所以第二个弯道之后，只剩下一个短直道、一个弯道和一个长直道，但疲惫感已袭向全身。短直道算是两个弯道的过渡，所以很快就跑过去了。 进入第三个弯道，疲惫转变为无力，脚下也传来阵阵酸软。 至于我身后的状况，虽然我领跑第一，但身后“啪啪”的脚步声从未消失。我原本想的是加速拉开距离，为末段争取时间，但看起来是失败了，不过也没有完全失败，毕竟听声音只有一个人跟上来了，我没有回头看的实力资本，所以不知道是不是唐衣。 同学们的加油声像风一般掠过从我耳边掠过。有只喊“加油”的，也有带上了名字的指定声援——我自然也有。 出了第三个弯道，就进入了最后的直道，身后的追逐声也渐渐变大——逐渐向我靠近，可能是在准备最后的冲刺了吧。 追逐声不断地靠近，而我能感觉到的，只剩下无力……这不仅是身体上的，还有心理上的：明明保住第二就能完成“期望”，明明不用这么拼也能得到褒奖，明明…… “不要再说什么尽力而为，” 似乎有人曾这么说过呢： “决定了，就要全力以赴。” 明明已经决定了。 “呼——” 明明说过了，不要再想这些多余的事情了；明明，答应过他——要全力以赴的。 “呼——” 我咬紧牙关。既然拼不过速度，那就拼时间。就看是她先超过我，还是我先到达终点。 喉咙很干，咽口水的话会很刺痛，但是没关系； 呼吸变得紊乱，还感到大脑缺氧，但是无所谓； 脚下疲软，大腿仿佛随时会抽筋，但是没问题； 最后的直道，最后的百米，最后的冲刺：来决一胜负吧！ …… 与一百米不同，那次冲线后我勉强能扶着膝盖等待结果，，而这次，我冲线后再无力支撑自己的身体，跑完后就倒坐在cao场的草坪上。 “可惜，”声音来源于和我一同冲线的那名女生——果然是唐衣，“大意了。”她正撑着腰、喘着气，接着她向我走来，然后伸出手：“刚运动完不能立即坐下哦。” “谢、谢谢。”我也伸出手，然后她将我拉了起来。 “恭喜。”唐衣向我祝贺道。没错，四百米的结果就是，最后我以二分之一身位的领先险胜。 “谢谢。” “你跑得很好呢。” “谢谢。” 我有些激动，以至于我只能说“谢谢”这两个字。 “梓桐。”徐倩倩跑过来抱住我，“你好厉害啊。” “别别别，先松开，我有点喘不过起来了。”我头还有点晕，氧还没补上来。 “看到你跑了一半就开始加速，你知不知道我和韩宇君快吓死了。” “对不起。”这也算是我的意气用事吧，没想到被唐朝阳说中了。哦，说到他，我往主席台方向看过去，但那里已经没有了他的身影，已经离开了吧，虽然主席台人很多，但我确信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