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谢韩相知了过往 花灯月夜晓实情
虽然谢靖言说过很多回,让韩濯在这里好好养伤,不用去顾虑其他的事情,但韩濯向来是一个懂礼数的孩子,好容易能下地走动了就急匆匆去谢家祠堂祭奠谢珩。 当时谢靖言并不在府中,一大早就去了药铺打点一切,因而谢家的婢女玲珑扶着韩濯到祠堂时,祠堂也只有谢如烟一个人。 谢如烟是谢家大小姐,也是亭陵城中的名医,韩濯这些时间都是由她来调养。一来二去,两人已经成为可以谈心的好友。谢如烟见韩濯特意过来,心中暗自感动她的心意,起身为她燃了几炷香拿过来。 “昔日在青州时,我听父亲提起过亭陵谢家,谢jiejie,没想到我们还有这样的缘分。”韩濯接过香,跪拜在祠堂里分别为谢珩和谢夫人进了香。 与谢靖言的性情疏朗不同,谢如烟是个冷美人,她很少在面上流露出自己的感情。但她是带着前一世的记忆转生的,此时看着韩濯,莫名其妙就想起了前世的自己与谢珩的一面之缘,不自觉鼻子一酸。 亭陵谢家,一直是四国中的传说。史国人向来以神族后裔自持,江湖传言亭陵是连接人界和神界的渡魂使最终宾天的地方,因他名字里有一个“亭”字,才将这地方起名为亭陵,到现在亭陵北边都还有这位神使的衣冠冢。不管传说是真是假,亭陵谢家确确实有一门秘术,虽不能变金变银、上天入地,却可以知道一个人过去发生的所有事情,并依此做一个让人迷醉的梦境。 二皇妃程潭难产过世后,宋国皇帝也曾求助于谢家的这门秘术来忘却丧妻丧子的痛苦,只是那时谢珩本人不在亭陵而是周游四国去了,没有人知道他的踪迹,这件事情也便草草了之。 起初,韩濯是完全不知道救下自己传说中常常看到的谢家,也是在和谢靖言的交谈中才知道谢珩的事情。谢靖言并不否认谢家的秘术,但他也告诉过韩濯不要把这个想成多么美好的事情,有多大的本事就要担多大的责任,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韩濯想起谢靖言曾经说过的关于他的经历,在心里心疼的叹口气。 谢靖言知道韩濯为何叹息,说:“我也不是完全没有见过父亲的面,之前在梦中我见过父亲,只是那时候我太小了,还不懂父亲身上的责任有多大,他训斥我,我早早就跑开了。到现在我才知道父亲当时用心良苦。” 世人都传言谢家有一门不世传的秘术,却不知道谢家在谢珩那一代还是有神职的,谢家确确实实是渡魂使的后代,只是在人间繁衍了上千年时间,神族血脉与人族血脉混合,大大削弱了神族血脉,落没到今天也只是个会些秘术的凡人罢了。谢靖言所说的梦中并不是真的做梦,而是当年谢夫人过世,他顿悟了秘术闯进三生秘境里看到的幻象。 韩濯以为谢靖言空中的梦中就是他随意做了一个梦,只当他对一个梦耿耿于怀了这么些年,又想起他和谢如烟这些年过的不易,不自觉落下泪来。她从小被韩林修调教举止要大方得体,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失态过。 谢靖言比韩濯年长几岁,韩濯之前称呼他为公子不太合适,自从韩濯和谢府的人熟悉了之后就默默的改变了称呼。 她低着头用手帕擦掉脸上的泪珠,说:“谢哥哥应该听说过,我是父亲抱来的孩子,今日听到谢哥哥这样说,我忽然想到自己从来没有见过面的父母。我从小得父亲护持,谢夫人过世的早,谢jiejie和谢哥哥从那么小的年纪就要撑起这一个家,实在是太辛苦了。” 自从谢夫人过世后,十二岁的他就离开了谢府,行走四国去寻找谢珩,也是这几年才回到亭陵,说到底,把谢府苦苦支撑下来的也只有谢如烟一个人。不管是谢珩还是谢如烟,谢靖言对他们的感情都很复杂,从来不是三言两语间就能说清楚的。 原本他以为自己恨死了谢珩,偏偏要他学会了秘术懂得谢珩身上的重担,他没办法原谅谢珩,也没办法恨谢珩。好歹谢靖言见惯了生死,又不是爱多想的性子,他虽不知谢珩自毁元灵的缘由,倒也是觉得这对谢珩来说也是一个不错的解脱。 “家里上下都是jiejie在打理,也没有你想的那么糟糕,一切不都过去了吗?”谢靖言想起那日清晨,自己和谢如烟把谢珩的尸体从笼罩着迷雾的苍溪山上背下来的情景,对韩濯:“那天我和jiejie赶到苍溪山时,那里已经是大雾封山,jiejie说不大对劲,你说你一直主在那里,可出现过什么不对劲的事情?” 韩濯下意识回忆起那副死人的面孔又想起江宁讲过的那一个传说,面色立刻变的煞白,坐在那里发抖。 韩濯醒来不久,谢靖言就告诉了她关于苍溪山上的所有事情。 苍溪山上的人都死了,整座九阳宫里没有一个活人,眼下大雾还没有散尽,等到雾气散尽之后,宋国应该会有人去清理的。 “莫名其妙死了人。”韩濯强忍着恐惧说,“那天晚上突然就起雾了,我住的地方好像闯进来了什么人,之后的事情我不知道,我醒来时就在另一处院子了,然后我就往山下跑,之后就被你们救了下来。” 谢靖言猜韩濯什么都不知道,可他还是想问一问,他心里还是很想知道谢珩到底是为了什么自毁了元灵。谢如烟前世是妖,见过很多的世面,她一眼就看出苍溪山的不对劲是因为有神仙堕魔了。苍溪山是上古仙山,那里有隐居的神族是很常见的事情,可神族向来不关心人界的事情,平日里也很清心寡欲,若真是有神族堕魔了,是什么要紧的事情发生了了吗?谢珩自毁元灵又是为了救谁? “别想了,不要怕。”谢靖言后悔自己提及这件事情,他担心韩濯夜里没有办法安睡,在帮她拿水的时候特意在水中掺了安神的药,又看着她喝下去睡熟了才离开。 五月中旬,苍溪山上的雾气终于散尽,韩濯身上的伤病也在谢如烟的调理下好了大半。吃过晚饭后,谢如烟来为韩濯换药,韩濯看着谢如烟专注的为自己上药的神情,发自内心的说:“这些日子太劳累谢jiejie了,等jiejie抽出时间了,来青州我带jiejie玩个痛快。” 谢靖言早就告诉了谢如烟青州城里的巨变,谢如烟默默收好了药膏,什么也没有说。 谢如烟一贯如此,韩濯也没有多心,自顾自的挑了些好玩的事情说与谢如烟听。谢如烟在想谢靖言要怎样把青州的事告诉韩濯,分神没有听到韩濯说的话。 韩濯见谢如烟没有什么兴致,以为是她不喜欢听自己讲的这些东西,又把话题拉到了昨日晚饭时说的事情上,问谢如烟:“我见谢哥哥刚才出门了。不是说好今天晚上我们一起去看花灯吗?” “靖言去接林鹤了,以往每年的五月十五他们都在一起。”谢如烟说,“我和靖言约好了,一会儿在桃花江上的那座桥上见面。” 外面的玲珑早就准备好了韩濯的斗篷,见谢如烟和韩濯先后走出房间笑着迎上前来,将怀中的雪色刺绣斗篷披在韩濯身上,说:“韩姑娘,夜里凉,你这才刚好,还是要多注意些才好。” 玲珑人如其名,有一副玲珑心肝,自小就跟着谢靖言,谢靖言离开家的那段时间都是她在服侍谢如烟。玲珑天性好玩,府里一下子住进来一位漂亮meimei,还是她喜欢的那种性子。玲珑很快就和韩濯熟识,有时候也主动帮韩濯处理一些生活上的琐事。 谢府离桃花江不是很远,谢如烟决定陪着韩濯慢慢走过去。此时满月初升,月色明亮,自然是没有白天那样闷热,谢如烟、韩濯和玲珑三人走在路上,一阵微风裹挟着花香扑面而来,很是舒爽。 五月十五是史国的传统节日,这一天未出嫁的女子和未娶妻的男子都会到河边去放花灯,祈求月老赐给自己一个好姻缘。韩濯和谢如烟往亭陵最热闹的一条街石方街走去,一路上华灯亮起,街边早已经被商贩占领,买花灯的、买吃食的、买胭脂水粉的等等依着河岸密密麻麻的摆起了长龙。 人声鼎沸中,韩濯和谢如烟一边走一边看,玲珑早就不见了踪影,她看着街上人多,现在夜色也深,总担心玲珑会出事。 “玲珑爱热闹,由着她去。她古灵精怪的,谁能在她手里占到便宜?”谢如烟说,“阿濯,你来这里将近两个月,一直在府里养伤,今天也别太拘束,好好玩玩。” “嗯。”韩濯看着路边各色的花灯,说,“今天好热闹,在青州时父亲不喜欢我出门玩,我还没有入夜以后逛过市集。后来在苍溪山上更是连山都没有下过。” 一提起苍溪山,韩濯就觉得伤心,她低下头说,“也不知道他们怎么样了,有没有人帮他们收敛尸骨。” “我听说宋国的将军带人前几天上山了,你不要太担心。”谢如烟拍拍韩濯的肩膀。 韩濯点点头,苍溪山上她熟识的也就是掌门、王文今、江宁、清余和苏淮方几个,掌门、王道长和江宁都是很厉害的人,就算是山上真的出了什么事情,韩濯也不用担心他们,苏淮方早就回齐国去了,仔细想想,韩濯能担心的也只有清余一个。 她不知道清余是否还活着,她希望清余还活着。韩濯看着天上的圆月,在心中默默许愿在未来的某一天自己可以和清余、苏淮方再见面。 正想着,韩濯听见玲珑站在远处大声的喊着谢如烟和她,韩濯和谢如烟朝声音看过去,看见玲珑气喘吁吁的从桥上跑过来。韩濯不愿意自己扫了她们两人的好兴致,连忙调整了一下情绪。 “公子还没有来。”玲珑拉起韩濯的手对谢如烟说,“小姐,那边有好多好玩的东西,我想带韩姑娘过去。” 谢如烟不爱言笑,平日里也沉闷了些,她自己也知道。她知道韩濯和玲珑在一起远比她和自己在一起要有趣的多,点头同意了。 韩濯担心这样会冷落了谢如烟,看着谢如烟犹豫不决。 “那小姐就到桥上等我们好了,我们一会儿就过去。”玲珑笑着说完拉着韩濯就往卖面具的铺面那边跑,一边跑一边说,“那里有个白色狐狸面具,好看的很,我们得快一点不然就被别人买走了。” 今晚人很多,韩濯心不在焉不小心撞到了一位白衣公子,将他怀中的东西撞了下去。韩濯急忙停下来帮他捡东西,定睛一看却是一把油纸伞,伞柄上还系着白色的流苏,韩濯抬头看了看天上的圆月,不觉心中嘀咕了一句:“今天不会下雨,这人带伞做什么?” 韩濯正要捡起伞,那人抢先了一步拿着伞一言不发的走了。韩濯看着他的背影问玲珑:“那是他很宝贵的东西吗?他看起来很生气的样子。” 玲珑一颗心都在面具摊子上,哪里有闲情管这些事情,说了一句“真是个怪人”就拉着韩濯到了面具铺子前。 玲珑还是晚到了一步,那面白色狐狸面具已经被老板卖了出去,玲珑很是不高兴。 韩濯以前没有见过这些东西,在铺面上挑了一面金色狐狸的面具,在老板的帮助下戴好。韩濯看着铜镜里带着面具的自己,嘴角不自觉上扬。 玲珑看韩濯戴着那个金色狐狸面具很是好看,自己也挑了一个一样的,解开荷包就要付钱。韩濯却压下她的手说:“我不买了,你买一个就好了。” “你觉得喜欢就好,面具我还是买的起的。” 韩濯在谢家吃穿用度都是谢家的,本就觉得很不合适,心中一直过意不去,这次玲珑又为她买了面具。韩濯心想着等父亲来接自己的时候再一并还了玲珑的这份情义。 玲珑不知道韩濯在想这个,带着韩濯四处乱逛。就在玲珑跑去买糖葫芦的时候,韩濯看到亭子外站满了人,原来是有人在亭子正中间搭了一个说书的台子,不知讲的是什么精彩故事,韩濯也凑了过去。 “年关未过,忠心耿耿的朝臣变作乱贼,宋主心头那个恨呀。短短几天时间之内,往日高高在上的韩家被满门抄斩,宋国丞相易主,你们道这下一个登上相位的人是那个?”说书人放下扇子,慢悠悠喝了一口水,一双眼睛滴溜溜打量着亭子外讨论的正热烈的人们。 “是陆恩吧,宋国皇帝早就疯了,整日里寻仙问道的,这种时候怎么会少了陆恩的影子。”一个很清亮的女声从前面传来。 所有人的目光聚集在那位女孩子身上。 没有人注意到在面具下默默流泪的韩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