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卧室的壁纸是灰色的。 这个颜色，是韶柏刚住进来时和宁晚枝协商好的。 本来他是想要黑色的。 深沉的，神秘的那种，可以把藏起许多东西的颜色。 房间没开灯，天花板上的洁白灯罩从来没被照亮过。 孤零零一盏。 本来应该漆黑的房间此刻却有一丝光亮。 那支发光气球被韶柏贴在墙壁上。 翻找半天也没有看到胶带，一转眼却看到抽屉里的创可贴。 猫和老鼠款。 一个显然不够，于是韶柏又补了一贴。 不平行但相交，斜着向下，贴成一个滑稽的下箭头样的形状，但又意外牢固。 严格来说不是白光，而是微黄的暖光，看着特别舒服。 韶柏还穿着出门时的那套衣服，进门换鞋时，那双小很多的白色拖鞋就摆在大的一双旁边。 其实很奇妙。 他们的相遇，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在璀璨烟花的映照下。 这算缘分吧，命中注定，天意，命运一类的。 就那种绝对的，不可逆的，在劫难逃的。 “呼···” 吐出一口浊气，韶柏将额头抵在墙面上。 闭上眼，脑海里都是她的模样。 是什么样的感觉。 只有跟她在一起时，才会觉得时间不够用，过得快。 心脏跳动的声音越来越清晰。 韶柏伸手覆上胸膛。 今天，是想要更多的一天。 来姝日日醒得早，推开房间门，就看到书房的门虚掩，亮着灯。 推开门，来晟还穿着睡衣已经开始回复工作邮件，手边还有一摞文件。 “醒了姝姝，怎么不多睡会儿？还是···爸爸吵醒你了？” “啊不是，要做早餐的。”来姝慌忙摆手。 父女俩一时间无话，只有电脑运作发出的细微嗡嗡声。 来姝有些无措，右手背后抓住睡裙柔软的布料。 抓紧，放松，抓紧，放松。 “姝姝要不要···” “爸爸我···” 两个人异口同声，最后来姝垂下手先开了口。 “我一会儿做好早餐，爸爸要和我一起吃吗？” 来晟忙不迭点头，心里无奈的叹气。 洗漱完，来姝便开始在厨房忙活。 西红柿，鸡蛋，葱，熟悉的配方，熟悉的味道。 是来姝最最熟悉，出现在餐桌上频次最多的西红柿鸡蛋面。 在做饭这方面，来姝真的无能为力，比起韶柏她差远了。 番茄牛腩和西湖牛rou羹真的很好吃。 来晟也来到厨房，在旁边观摩女儿做早餐。 番茄切块，打蛋，热油，翻炒，再煮面。 看着看着，来晟竟然眼眶发酸，他能陪在姝姝身边的时间太少，生疏到连最普通的对话都无措。 一碗面来晟吃的感慨万千。 “是姝姝自己学会做的吗？”来晟想找些话题。 来姝吃一口面，发现有点淡，“不是，是之前陈姨教我的。” “那爸爸把陈姨请回来好吗，让陈姨照顾你，爸爸放心些。” 来姝起身去厨房拿盐，“不用了爸爸，我自己可以的。” “毕竟你是女孩子，一个人在家爸爸实在是很不放心，你还小，照顾自己这······” “爸爸。”来姝打断他。 来晟就像终于找到了话题，或者说，终于找到了可以弥补自己愧疚感的方法，他急于拉近和女儿之间的关系。 放下调味瓶，来姝语气不变，“爸爸，这里是郾和，不是安市，我们会让陈姨很困扰的。” 来晟这才不说话了，来姝也忘记放盐，两个人吃了一顿没滋没味的早餐。 出门时来姝看到了茶几上放的礼品袋，其中一个上面还有用口红写的留言。 ‘亲亲姝姝，mama爱你。’ 是昨天来晟回来带给她的礼物，写了留言的那个是岳芊羽托来晟带给她的。 是一条黑色的连衣裙。 很漂亮，很有质感，款式就像奥黛丽赫本穿的经典小黑裙一样。 价格不菲，很上档次。 岳芊羽就是那样的人，觉得金钱可以弥补一切的那种人。 来姝对她的这种行为已经见怪不怪，她收好裙子，换了鞋准备出门。 来晟执意要送她，看到爸爸眼里的小心翼翼，来姝觉得自己刚刚有些过分，于是点头同意。 雾蒙蒙的天好像脏了的棉花糖被填补在天上。 车里很安静，来晟特意把手机调到静音模式，至少这一会儿他想安安静静陪着女儿。 来晟问了很多问题，比如学校如何，老师如何，同学如何，学习怎样之类的。 来姝一一回答，没一会儿车厢又安静下来，来晟打开广播电台，正好在播天气预报。 “···由于强冷空气的到来，郾和市将迎来持续强降雪，东部地区京虹市以及······” 啊，又要下雪了。 来姝想起来住在韶柏家那晚，初雪下的很大。 “是这里吗？”转眼间就到三中门口了，来晟停了车，却没急着打开车锁。 “姝姝，爸爸知道自己很少陪着你。”来晟透过挡风玻璃看向前方。 来姝沉默着。 “你总一个人，爸爸不放心，如果你不想麻烦陈姨的话，爸爸可以在郾和找个阿姨照顾你的一日三餐。” 来姝想也不想拒绝了。 “一直都是这样的。” “我一直都是这样的，爸爸。” 来晟有些发愣，对上女儿漂亮的眼睛。 “我一直都是一个人，不管是再找一个陈姨还是别的什么，从小到大都是这样的，一直是这样的，我一直都是一个人。” 不管是小何哥哥来参加家长会，还是陈姨照顾她的一日三餐。 都没有区别，她一直都是一个人。 一个人蹲在教室外面的走廊。 一个人坐在偌大的餐桌前吃饭。 抱着外婆做的小睡裙一边哭一边睡，踩个凳子才能够到镜子，笨拙的打理自己的头发。 后来她不会一边哭一边睡，学会了给自己编辫子，有同学问小何哥哥是不是她爸爸时她沉默以对，不回答也不反驳。 这算变化吗，这算吧。 就是变得不会那么难过了。 来晟张张嘴竟然不知道说什么，双手握紧方向盘，改了话题。 “爸爸看打给你的钱你都没有怎么花，是不够还是···” “够的，爸爸。” 他每个星期都会给来姝打很多钱，根本花不完。 那些数字就像一座山，让来姝觉得喘不过气。 “···爸爸，我先去学校了。” 她下了车往前走几步又被来晟叫住。 他走到她身边。 “姝姝，放学爸爸来接你，带你去逛街好吗？” 来晟一双温润的眼带着期盼，来姝不忍心拒绝，“嗯”了一声。 来晟面露喜色，“这次你小何哥哥也跟爸爸来了，他说很想你，姝姝愿不愿意跟爸爸去这边的事务所看看，就当陪陪爸爸。” “好。”来姝点点头。 来晟松一口气。 来姝朝他摆摆手，“爸爸再见。”说完转身朝学校走。 刚走两步，来晟的声音又传来。 “姝姝，爸爸爱你。” 声音清晰，传到她耳边。 你知道mama爱你，对吧？ 我们姝姝知道的，对吧，mama爱你。 离婚前夜，他们在书房。 “反正，我不会要姝姝的，你带着姝姝。”岳芊羽的声音。 “我没想到你竟然这么冷血，姝姝也是你的孩子，这话如果让姝姝听到，她的mama不要她她该多伤心！” 很不巧，来姝听到了，这几天岳芊羽对她格外好，几乎每天都陪在她身边。 不是爱。 是愧疚和弥补啊。 “我冷血？怎么？你不想要姝姝？她难道不是你的女儿？我告诉你来晟，你少往我身上泼脏水！” “我不过替姝姝不值罢了，竟然有你这样的母亲，我的女儿我来晟当然会养，我会让他无忧无虑快快乐乐的长大······” 往事历历在目。 一念放下，万般自在。 来姝只停顿一下，没有回头，又快步走向学校。 如果难过久了，就不会觉得多伤心。 就像温水煮青蛙，慢慢会习惯。 只是隐隐的，藏起来的痛，不致死，但让人空洞。 需要的时候没有填补，不需要的时候再来弥补，就是勉强。 情感的缺失并不可怕，习惯才可怕。 没有时会一直想，习惯了就不会想。 再回过头来看，会觉得可笑。 可那些让人发笑的东西，偏偏就是那个时候最最需要，却又得不到的。 你爱我吗？ 我知道的。 只不过你爱自己胜过爱我。 我把全部的爱给你，你却看不到。 岳芊羽在想如何在地上画出一个完美的圆，如何将这一节跳的婉转动人。 从来没注意过在一边看mama的来姝。 她期待一个轻轻的，香香的吻。 来晟坐在会议室主位听着季度报告，一杯又一杯咖啡灌下去。 也没想起来在会议室外面等睡着，受凉发烧的来姝。 她在等一个温暖的，带着咖啡味道的臂弯。 她想要的其实很少，只有一丢丢。 她以为她已经足够懂事。 不吵，不闹，不哭也不打扰。 可岳芊羽还是不要她。 她从没吃过岳芊羽做的饭，是陈姨为她做饭。 放学的时候也没有爸爸来接她，是小何哥哥带她去买美术课上要用的水粉颜料。 她什么也没做，什么麻烦也没带来，就变成了累赘。 或许，她的出生本来就是麻烦。 她就是一个麻烦。 雪细细密密飘下来了。 漂亮的雪花。 或堆积，或融化。 都有归宿。 漂亮的来姝。 没有归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