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开学第一天，韶柏一如既往的早到。 推开门，空气里有一种混着灰尘的干燥味道，桌面上积了一层灰，窗台上用来浇花的透明水壶也干巴巴的。 今天天气不好，没有太阳，灰蒙蒙的，冷风吹得人头皮发麻。 手机弹出一条消息，韶柏打开看，是来姝发给他的一张玻璃上冻了冰花的照片。 韶柏一笑，发出一句：快到了吗？ 收到‘快啦’的回复，韶柏收起手机，紧接着目光一滞。 虎鲸保持着遨游的姿态在这里等了一个冬天。 像在等北归的鸟。 透明的海水底座上有记号笔的痕迹，是一幅很小的画，歪歪扭扭的。 但韶柏还是一眼就看出来，原来是呆呆龙。 在那于你于我都漫长的日子里。 我不止一次的梦到你。 每每夜半无眠，粉白的丝巾，还有屏幕上的粉眼恐龙。 睁开眼，透不进一丝光的空间，天花板也像海一样。 我总在心里默念。 来姝。来姝。来姝。 一遍又一遍。 想看是不是有穿透人心的魔法，你能回头看我。 走廊突然传来笑闹声，有人在和朋友分享假期发生的趣事。 韶柏收回目光，小心的把虎鲸装进背包的夹层。 几个二班的学生聊着天推门进来，看到韶柏却又一下都噤了声。 韶柏对此习以为常，他也比以前坚强很多。 挺拔的松柏又熬过了一个寒冬，许多东西都变得不一样了。 来姝到班的时候经历了一样的事情，除了有些怔愣以外，她并不关心其他。 她和座位还隔着一段距离，男生目光在她面孔上。 她眨眨眼调皮的回看他，然后走到位置上坐下来。 “嗯？你发现啦？”来姝指着男生空荡荡的桌洞问。 韶柏突然笑起来，很含蓄的那种，但又带着一种让人很明朗的感觉。 他点点头，“嗯，它也在等我。” 你在等我。 鲸鱼也在等我。 赋予的意义就又不一样了。 在此之前，没有人见过坐在教室靠窗最后一排的沉默少年的笑。 有人惊讶捂嘴，有人诧异挑眉，和身边人窃窃私语。 很夸张吗？ 一些前所未有的改变。 高二第二个学期的开始预示着高三的日子越来越近。 显然，所有同学都意识到了这一点，虽然是开学第一天，班里的氛围也十分平静。 每个人都有自己理想和对未来的期盼，每个人都有自己想要实现的美梦。 班主任冯海燕依旧挂着万年不变的微笑，梳着温婉的发型对所有人进行一番激励。 那些或打压或鼓励的话，那些或惋惜或坚定的语气，让每个人心里都攒着一股劲儿。 各个卫生小组分下去，傅维英和韶柏去拖楼道，来姝和聂相思留在班里擦玻璃。 站在窗台上望下去四楼高的距离还是让人有些紧张，冯海燕特地叮嘱一定要小心注意安全。 手里的英语周报是擦玻璃最好的工具，来姝一边用湿布蹭玻璃上的污渍，一边听聂相思讲话。 “……虽然说我对学习并没有太大热情，但冯老师今天一席话我真的听进去了。” 可爱的女孩一边说着一边拆开一根橘子味的棒棒糖塞进嘴里。 “其实我还是很忐忑的，时间过的好快哦，明明感觉昨天才走进三中的大门。” 来姝点点头，“是啊。” 是啊，时间过的好快啊，一个短暂的秋天，一个寒冷的冬天就这样过去了。 “但是呢，今年过年真的好开心啊，这是我第一次和朋友一起过年哎。” 一根葡萄味的棒棒糖递到了来姝嘴边，来姝张嘴吃掉。 “傅维英那天突然问我要考去哪里。” 另一段路途要开始了，他们就要变成大人，去走一段各不相同的路。 葡萄味的酸酸甜甜的糖。 “那聂相思同学你要考去哪里啊？” 湿布擦过的玻璃留下一片水印，聂相思胳膊肘撑在窗台上看外面的世界。 “我不知道，我总觉得现在还很早。” cao场上堆积了一整个寒假的雪已经被清了一半，露出蓝色的塑胶跑道。 聂相思仿佛已经看到了男生奔跑在上面的挺拔身姿。 “可我又觉得，我又觉得一点也不早，时间过得那么快。” 傅维英是很努力的，他永远扎扎实实地，一步一个脚印的，走自己心里的路。 跑道，钉鞋，晚霞，朝阳，雨和雪。 “我是不是想的太远了？”聂相思脑袋靠在来姝膝盖上。 英语周报揉成一团，水渍被一点一点擦干净，一点一点清明。 “不会啊。” 当然不会啊。 憧憬，想象，期待，携手走下去的勇气和决心。 你学文科还是理科？ 你报哪所学校？ 你去哪个地方？ 你和我。 许许多多幼稚的考虑。 许多在其他人看来不成熟的想法。 许多在别人眼里不可置信甚至荒谬的理由。 理智的，糊涂的，明知故犯的一瞬间的决定。 也可能是，我们一起。 属于我们的未来。 那个地方有你也有我。 楼道来来往往许多人，刚拖过的地踩踏无可避免，韶柏弯腰拖地，回应着一句有一句不好意思。 傅维英一手拖地一手拿着单词书重复的背，两个人周围围了一些女生在互相压着声音说话，甚至还有路过的男生目光也来回在韶柏身上梭巡。 楼道两边有带玻璃门的阳台，韶柏转头，看到彭肆辰。 几个人懒散的，张狂的坐在几把多出来堆放的椅子上，断腿的课桌，奇怪的涂鸦，满是灰尘的阳台。 彭肆辰定定的看着韶柏。 他散漫的坐着，什么都戏谑的模样，眼神里透着狂热又透着狠戾，像个疯子又像个患者。 一道门。 不知道谁在囚笼。 看韶柏不动，傅维英走过来，“怎么了？” 一转眼，就看到了那个让人倒尽胃口的人。 “这孙子在这儿是当监工吗？” “真晦气。” 韶柏看着那双狭长的眼，他是从来不怯的。 只是不想，也没必要。 他从来都期盼着rou体上的痛苦能让精神解脱。 什么是博弈。 单方面的发泄不是博弈。 精神上的对抗才是。 这就是彭肆辰坚持不懈的原因。 因为没得到心理上的满足。 我非要你，一定要你，平等的和我博弈。 天气愈发不好，起了不知是雾还是霾，韶柏不再看他，被傅维英拉到一边。 “韶柏这个句子他应该怎么翻译？还有这个……” 傅维英指着书上的一个长句愁眉不展。 ‘安平大学’四个字被他写在扉页。 “你要考安平？”韶柏问。 傅维英被他问的楞一下，“昂，考安平，体育系。” 韶柏记得他以前经常挂在嘴边的学校不是安平大学，而是新京的一所院校。 “为什么？” “啊？”傅维英又是一愣。 “什么为什么？没有为什么，就是想考。”他说着，又指回那个句子，“你先帮我看看这个……” “因为聂相思？” 傅维英说话声一顿。 翻译长难句，句于句之间的逻辑关系，主句的意义和从句的意义。 也像他们。 做什么都有缘由。 做什么都有意义。 楼道很长，感应灯打着，人来人往，一盏灭了一盏又亮，傅维英看着，一眼就望到了头。 “我就是……” “想一直跟她在一起。” 少年纯净的情感。 一直在一起。 这也是自己期盼着的。 韶柏捉摸着这句话，两个人一时之间都没出声。 “你怎么知道她要考安平大学？” “你还记得她借给我的英语笔记不？她最后一页上写了，写的很重，用铅笔描了很多遍，手轻轻蹭一下都是一层铅灰。” “所以你就跟着她去？” “对。” 他回答得很快，根本没过脑。 “而且……而且安平大学比新坤大学更优秀些，我愿意挑战自己。” “难道你不想和来姝去一个地方？” 静谧的角落，两个少年，在安排他们各自想要的以后。 上大学，去新的地方。 离开。 韶柏从没这样想过。 可分叉的路已经摆在眼前了。 因为天气不好，这届高三启航誓师大会暨开学典礼在五楼大礼堂举行。 台上校长在讲话，台下的观众都十分安静。 这种时刻总是会让人展开许多遐思，他们关于许多东西。 可能是最后一搏的怎么样的决心。 可能是不负韶华的竭尽所能。 还会有祝福和心底默默的鼓励。 诚恳、深厚、勤勉、忠谨 八字校训镌刻在墙面上，誓师大会随着学生代表的一句‘请举起右拳和我宣誓’开始了 “十年磨剑，今朝试锋。我将秉持诚恳、深厚、勤勉、忠谨；我将不负韶华，斗志昂扬；我将卧薪尝胆，奋发图强！” 像惊雷响彻云霄，接着炸开在土地上，荡气回肠，又带着侠客挥刀般的万丈豪情。 宣誓人的名字一个接一个的浮在耳边，又一晃而过。 荧幕上‘高考必胜’四个大红的字。 韶柏看着，好像也看到了他和来姝的明天。 誓师大会结束，学校请来的几位往届学业有成的学长学姐来讲演，分享自己的学习心得。 礼堂很大，容纳了高一至高三年级的所有人。 莘莘学子们。 每个人都认真的听着，听着那些奋发图强的经历，努力过后不一样的人生。 礼堂两边暗红的落地窗帘被拉开，光透进来。 台上有暖光，它们杂糅着，也照出了光明的未来。